新笔趣阁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锦堂香事 > 第175章 狂燥野马
一地狼籍, 杯翻碗砸, 桌子上残留的茶叶渣子, 缓缓的往地上滴着。
人不成人, 家不成家,唯独今夜入府的新媳妇儿罗锦棠还稳稳的坐在只杌子上。
也不知是谁拍的茶水溅在她胸前的并蒂莲上,淡淡的染晕了一点湿迹, 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那两朵交颈的花便轻伏的颤着。
和余凤林成亲的那一年, 陈澈十六, 余凤林只有十四岁。
他家是淮南大户, 她却只是个小户之女, 上面还有两个姐姐。
陈家本来给他找了门户相当的大家闺秀。但他看上了余凤林, 非得要娶。也是一力顶着陈家的压力,俩人才能成亲的。
新婚之夜入洞房, 一个非得要吹灯,一个非得要解衣,少年少女彼此僵持着。
终究是陈澈扭过了余凤林, 在灯下解了她的衣裳。
一层层解开厚重而又笨拙的吉服, 她在下面还穿着这样一件小袄子, 袄儿上便是这样两支并蒂莲, 随她的呼吸起伏而缓缓的颤着。
“在天愿作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我本来想穿着这个嫁你的, 可是我娘说,白色不吉利, 必得要穿红裳。”她颇羞涩的挑起眉头,咬着唇说了一句,唇角两只米粒大的小酒窝儿,眼睑深垂了垂,披散着绣发偎了过来,缓缓靠在他胸膛上。
她发间淡淡的杜若香气,到此刻仿佛都还能嗅得到。
那一刻,陈澈以为他们会一起活到天荒地老的。
一巴掌又一巴掌,陈澈就那样不停的抽着耳光,把陆宝娟逼出了水榭,逼到回廊上,仍旧一巴掌又一巴掌的甩着,直到她退无可退,一脚跌入旁边的冬青丛中。
冷冷看着在冬青从中闷声挣扎的陆宝娟,看了许久,他忽而回过头,以同样冷寒的目光看了眼站在水榭中的锦棠,这才转身离去。
他自下朝还未换过衣裳,穿的是绯红面,团花质的公服,袍带笔挺,行步如风。
自他出了水榭,立刻有一群垂着头的侍卫们跟了上来,簇拥着他离开。这是朝廷的侍卫,不涉他的私事,只护卫首辅大人的安全。
便真的为余凤林而伤心又如何,便真的恨不能夫妻相守,也绝不要官位宦途又如何
他终究得到了一切,皇帝器重,百官尊敬,之后十年,从四十七到五十七,才是他人生之中最为辉煌的十年,并将因此而名垂青史,史称贤相。
而余凤林一生为夫,为子操碎了心,所得到的,也不过一具青骨,永埋黄土。
或者她自己是无憾的,因为正如陈澈所说,她就是小女儿的心态,不争,不抢,不怨,凡事先渡人,再渡已,若不能同渡,则牺牲自己,成全自己所爱的人。
可罗锦棠就不行,她付出了所有的爱,就想要得到一样多,甚至比自己付出的爱更多的回应,她想要陈淮安比自己更炽烈的爱着自己,于她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背叛才行。
余凤林因为她的不争,死而埋之,从此再无此人。而罗锦棠之所以能重来一回,就是因为她的不甘,她的不屈服。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嫁一个男人,是期盼着他封侯拜相,飞黄腾达了好呢,还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执手相伴,静渡着温吞而又无波澜的一生,永远做一对平凡人更好
这大约是所有的女人,一生都难以参透的难题了。
送锦棠出府的是陈淮誉。
俩人相伴了走着,他道“我会在府里盯着父亲,叫他彻查陆宝娟和袁晋的往来,弟妹保重便是。至于陆氏的事情,你可以挑之一二告诉淮安,也可以坦诚以告,这得看你与淮安夫妻的关系深浅。”
其实就是,若非她逼上门去,陆宝娟是不会挨打的。
于一个男人来说,母亲就是他的面子。
陈淮誉虽与陈淮安是兄弟,但两个母亲生的,又还是那么个状况。
他不想认识陈淮安,甚至也不想承认陈淮安是自己的兄弟,更不知道陈淮安的性格,怕锦棠如此泼辣,直面的跟婆婆抗争,回到家里,照着传说中陈淮安动不动就挥拳头的,北地男子的臭脾性,要给她难堪。
锦棠其实于今日的状况有几分不满意。
陈淮誉为了给冤死的母亲求个真相,太草率了。
亏她还为了他而去了一趟英国府的放生法会,一个人走完那么远的栈桥,他居然连袁晋的证据都没有抓住就冒然公布此事。
袁晋虽说只是个小小的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可五城兵马司是什么地方
那是京城的地痞,无赖与下九流的混混们勾结成盘的窝子,恰似蛇鼠缠成一窝,强龙都不斗地头蛇,更何况袁晋在兵马司经营了这么几年,早已培植起了自己的势力。
而更可怕的是,以锦棠看来,袁晋不是为陈淮阳卖命,似乎也不为陆宝娟所用,他是自成一体的,他背后另有主子。
这种情况下,想捉袁晋的尾巴,又岂会容易
不过,这辈子的陈淮誉因为袁俏未死,似乎全然没有出家的意图。
一对有情人,这辈子肯定也会有不同的结果。
锦棠这样想着,遥遥瞧见骡驹和齐如意两个就在相府的府门外站着,遂道“二哥请止步,我的家人来接我呢,我随他们一起回去就好。”
“不是仆人”陈淮誉袖手,抬起拳管轻咳了咳,清修的眉宇略略皱起,冷冷瞧着站在外面的骡驹和如意两个。
毕竟仕族出身,陈淮誉对于主仆,有种渭泾分明的天然界限。而不似锦棠,见了谁都拢过来,母鸡一样护着,当作家人。
锦棠十分肯定的点头“是家人。”
齐如意和骡驹便作仆人,大概也是满京城之中最不懂礼节的仆人。
相府的照壁每日必定要擦拭的一尘不染,也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乱倚乱靠的,骡驹双手抱拳,还一只脚搭在人家的台子上,踢着花角裙边,侧歪了脑袋望着齐如意。
他的一只手,正叫齐如意握着呢。
齐如意自己调制的润泽,据说涂了之后就能让人变白,但一天必得要涂次。而骡驹黑的跟块炭似的,恰是最能试出效果的。
于是,齐如意涂着抹着,骡驹就笑歪歪的望着她,当然,目光之中还有几分色眯眯的成份。
要说齐如意,除了傻一点儿,脑子呆一点儿,比那四喜楼的小玉可漂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但可惜了,她娘是个傻子,骡驹一颗心狂躁的跟匹野马似的,可就怕像齐高高说的,万一俩人成了亲,要生出个傻孩子来。
一眼瞥见锦棠从相府中出来,他立马收回自己的手,一溜小跑儿的,就去接锦棠了。
往回家走的路上,锦棠心中颇有些隐隐的不安。
要说陈老太太在寄往岭南的中药之中下毒,她就隐隐想起嘉雨来。
她从陆宝娟手里收到过一份红参,因上辈子吃着一直觉得不错,在陈淮安写信来说嘉雨生病了之后,遂给陈嘉雨寄了一份去。
上辈子她没吃出病来,但这辈子的红参之中会不会有毒,嘉雨会不会吃出事儿来
而且,她恍惚记得当时陆宝娟还交待过,说红参是热性的,男人不能吃。
她不会无心之举,把嘉雨给害了吧
锦棠心中七上八下的,不过,随着凉凉的夜风吹来,骡驹扶着她翻身上了马,锦棠的忧虑也就旋之叫风给吹散了。
枣红色小蒙古马,腿短脖子粗,个头儿也很矮,但是一身毛发油光水的滑的。
再兼鞍子是骡驹自己亲自照着锦棠的身高大的,侧坐上去,马鞍的前面还可以做扶手,坐着甭提有多舒服了。
须知,在京城之中,官老爷们、各王公贵族府的侍卫们,或者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们当然是可以骑马的。
但是女子骑马的凤毛麟角,毕竟女子么,一匹马驴,或者一趁软轿儿就够了,有谁会奢侈到,花上百两的银子,买匹马来骑呢
偏偏锦棠就买了这样一匹小红马,虽说跑的不快,带步可比毛驴舒服得多。
当然了,骡驹和齐高高俩人简直爱死了这匹小红马,自打买来,无有一天俩人不是抢着刷马,本就是匹小马,简直要叫俩人给秃噜光皮儿了。
而且,于锦棠来说,一顶一的好处是,她天性是个鹅见了就啄,鸡见了不生蛋,驴见了就要撂蹶子的人。可是这匹小红马端地是和她有缘,每每她想要上马的时候,总是格外的温顺,待她上了马,也从来不会紧跑一步,总是慢悠悠儿的走着。
夜风凉凉,锦棠瞧着齐如意似乎也腿乏的厉害,伸手道“来来,你也上来,咱俩一块儿坐着。”
齐如意近来又胖了许多,方才锦棠进陈府的时候,她也试着骑过一回枣红马,但枣红马嫌她重,不停的撩蹶子。
齐如意于是说“二奶奶,我能走得动,不过,你饿不饿呀,我闻着一股生煎味儿,咱们要不要半路上吃点子生煎再走”
夏天外面摆摊儿的人本就多,恰陈府门外又是整个京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段儿,此时夜风送着,隐隐能闻得,有炒面,有麻酱凉面,还有各类米粉米线,至于生煎那股子叫油煎透了的味道,确实特别的清亮。
锦棠依旧往前走着,对骡驹说道“去,给咱们买一轮生煎回来,咱们夜里吃。”
其实锦棠自己并不饿,但如意嘴馋而骡驹好跑路儿,其实她是想给骡驹一个让如意高兴的机会。
说着,她和如意两个又往前走了。
岂知,走得不几步,才拐过弯子,居然就瞧见几个戴着八角帽儿,一看就是地痞流氓的人在外堵着。
锦棠心说糟了,陆宝娟和陈淮阳两个人都倒大霉了,袁晋与我无冤无仇,这怎的我刚一出陈府,他就找了人在外堵我
她勒马往后退着,回头,对齐如意说道“如意,快,有人要杀咱们,赶紧儿的去把骡驹给我找来。”
骡驹是秦州第一的拳把式,罗锦棠就不信干不过几个五城兵马司的捕块们。
早些时候,林钦和义妹陆宝琳两个从陈府中出来,因见侍卫解马的时候,边上还拴着匹枣红色的蒙古马,遂提鞭问胡传“居然还有这骑这种马这难道不是用来拉磨的”
胡传也凑了上来,抽了抽唇算是一笑“蒙古马难得有枣红色,怕是价格不低。”
骡驹正愁没地方给人夸夸自家这马了,听了胡传这话,觉得他是个懂马的,竖着大拇指走了过来,笑道“官爷,咱这匹马,五百两银子呢,耐寒耐冷,结实,忠诚,天下难寻的宝贝。”
林钦见了骡驹,顿时明白这马是谁的了。
他吩咐胡传先送走了陆宝琳,单独带着一群侍卫与吴七,就站在陈府外,提鞭静静的站着。
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不说走,也不说不走,带着一群人就在大街上那么站着。
吴七多好的眼色,虽说林钦一言不发,但只要看他脸上的神情,他便能猜得出来,林钦这是借故,要与锦棠香的小东家来个偶遇。
须知,那罗锦棠可是有家,有丈夫的妇人,而且丈夫还是北直御史,首辅大人家的儿子。这种情况下,林钦那种心思,真的就是于虎谋皮了。
便罗锦棠出来,他可以假装一个偶遇,彼此点头问候两句,终究也说不上几句话的。
所以,吴七想了个好办法,就是雇上几个地痞流氓于半路上为难罗锦棠,然后,他再告诉林钦,让他出现英雄救美。
这样,林钦非但能英雄救美,还能护送着罗锦棠回家,岂不美哉
是以,把锦棠吓了个魂飞魄散的其实还真不是袁晋的人。
而是吴七为了讨好林钦,临时从街面上雇来的。
不过,林钦本人并不知道此事。
而且罗锦棠出来的时候走的疾,他还没从街对面赶过来了,罗锦棠便翻身上马,已经走了,林钦等了半个多时辰,竟是扑了个空。
吴七笑道“大人,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您别急,咱们再往前追追,说不定有好事儿发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