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锦堂香事 > 第198章 催命符
刘思罔入宫的时间, 是太后替他选好的, 恰就是罗锦棠所送的糕点入宫的时刻。
他提着的食盒里装的, 是受敏敏王妃的嘱托, 亲自炖给皇帝的虫草天麻排骨汤。
虫草养精,天麻补脑,但两样俱是大补, 刘思罔还往其中加了些薏米与排骨, 虽说不过小小一盅汤品, 但敏敏王妃这么些年, 就凭着自己这四处送吃送喝, 操心操肺的功夫, 赢得各方好名, 叫旭亲王不得不重视他。
“思罔又来了”皇帝笑道“敏太妃的好意朕也是瞧见了就头大,汤赏了你吃, 朕今夜还有宴,不吃它。”
刘思罔早料到会有此一着,应了声好, 将红漆质的食盒放到了一边。
因他久未走, 皇帝抬起头来, 再问“有事”
刘思罔于是道“臣只是瞧着皇上的茶淡了, 想着要不要奴才替您再添上一盅”
他眼色好, 为人谦躬, 又不比御前伺候的那些太监老的变了形样,小的又不懂事儿, 功利心太重,皇帝倒是很喜欢这个极有分寸的内侍,遂笑道“那就添上一盅。”
刘思罔才端起茶碗来,便听外面太监报道“皇上,旭亲王求见。”
“叫他进来。”皇上依旧埋头批着奏折,没瞧见此时刘思罔的面色白了白,不动声色的,往茶盏里投了个什么东西。
旭亲王进来之后,给皇帝见了礼,径自便坐到了御案旁的小茶几上,一把摁在食盒上,一见食盒未打开,心中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
皇帝依旧在批折子,头都不曾抬过,而刘思罔端着一盏茶,就走到了皇帝面前。
旭亲王目光仿如狼顾,冷冷盯着刘思罔,尽量缓的揭开食盒,往汤盅中插了枚银针,过得片刻抬起头来,便见刘思罔亦是冷冷的回盯着自己。
他向来谦躬温顺,甚至从来未用正面的目光直视过旭亲王,此时两眼仇怨,居然叫旭亲王也后心发寒。
俩人目光交锋片刻,终是刘思罔先躲过,他柔声道“皇上,您该吃茶了。”
只这一声便叫旭亲王惊觉,他一直以来放刘思罔入宫,是给了刘思罔投靠皇帝的机会。幸好皇帝于情欲上淡薄,也没有像他一样的龙阳之癖,否则的话,他自己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今夜刘思罔确实给皇帝下了毒,毒不在汤里,而是在茶盏之中。
“皇上,咱们是不是该往皇子殿,去赴罗锦棠的宴了这可是玄林难得一回请客,咱们老辈,不好不给小辈面子的。”就在皇帝想要接茶的时候,旭亲王打断了他。
待皇帝和旭亲王走了之后,刘思罔亦出了殿。
他没能把毒下给皇帝,今夜太后的事就等于是失败了一半了,剩下的一半,在小皇子那里。
“刘公公王爷方才进门前,有两句话要咱家给你交待。”一个殿前司的小宫婢走了过来,于刘思罔行了一礼,道“王爷说,您身上有出宫的鱼符,从此之后,天宽地广,他任您自去。”
所以,旭亲王识破了他,然后又把他给放了
当然,旭亲王确实是这样的人,他自诩情深,也是真的情深似海,爱王妃,爱侧妃,爱小妾们,也爱他们这些内侍,侍卫,只要能爱的,他都愿意爱。
可这和刘思罔没有关系,他不需要旭亲王的爱,他要的是尊重,男人对男人的尊重,但独独这个,旭亲王给不了他。
刘思罔顿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踉踉跄跄走到宫门上,见是羽林的王金丹在驻守宫门,将鱼符给兑了,正准备出宫了。王金丹一声喝,羽林卫的人便把他给剪了。
“过会儿,将他送到皇子殿去。”王金殿吩咐手下说。
半个时辰后,锦棠和陈淮安入宫,去的恰是皇子殿。
小皇子朱玄林并不在,因为在发现罗锦棠送进来的点心有毒之后,皇帝便命人把他送到皇后殷氏所在的坤宁宫去了。
而罗锦棠送来的点心有毒一事,是旭亲王发现的。
据说,他进门,恰见德胜端上两盘点心来,一问,是锦堂香酒坊的罗东家送的。
因是宫外送进来的,旭亲王的习惯,当然是要用银针来试。结果一试,银针竟就真的变乌了。
这就证明点心里是有毒的。
需知,罗锦棠在宫外经常给小皇子点心吃,是以,养成了个小皇子吃罗锦棠给的点心从来不用银针试的习惯来。这要真给小皇子吃了,必死无疑。
于是,皇帝便传了陈淮安与罗锦棠入宫。
居于不远处的慈宁宫中的太后,时时关注着东五所的动向,听说此事之后,也于第一时间赶来了。
待锦棠和陈淮安到东五所时,正殿之中,皇帝一脸愠怒,太后坐于一侧,皆在等着。
“罗娘子,你给玄林送的点心里搀着天下剧毒的砒霜,你可知道”皇帝今日倒是气势汹汹的,开门见山便问。
要不是早听陈淮安解释过,锦棠就得气的跳起来。
她道“皇上,您该明白的,民妇与小皇子见面也有一年的功夫了,没理由原本无人知道的时候不害他,如今倒来害他。难道说,民妇想找死不成”
皇帝叫她堵了口,也是因为愤怒,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望着跪在地上的锦棠。
太后黄玉洛面色有些苍白,淡淡说道“因为原来你见小皇子皆是在神武卫,也许罗娘子是怕牵扯到林钦会有麻烦,所以才会特地选在宫里下药呢
毕竟玄林要是在宫里出了事,谁会能想得到是罗娘子你下的手呢
你非但能杀了小皇子,还能洗脱林钦的嫌疑,为了什么为了陈澈一府能够谋朝篡位,亡我大明江山”
锦棠扬起头来盯着黄玉洛,亦是反唇相讥“那当初黄爱莲呢,她在旭亲王府给小皇子阿芙蓉膏吃,她是不是也想谋朝篡位,亡我大明
而据我所知,黄爱莲的身后就是太后您呢。”
说这话的时候,锦棠扬头去看皇帝。
她一直觉得,这个皇帝不爱儿子,对于小皇子的生死,也漠不关心。
但你说他不爱吧,他表面上却又表现的很好,你瞧他此时气的,面色铁青,双拳紧攥,一幅恨不能要杀人的样子。
皇帝似乎极为生气的样子,抑了半晌,指着罗锦棠道“第一回在旭亲王府,发现阿芙蓉膏的是罗锦棠,而后一而再再而三于神武卫接触玄林的,亦是罗锦棠,到如今,给玄林送毒糕点的,亦是罗锦棠。
陈至美,陈阁老乃是朕的良师,朕才肯将建极殿的大学士一职,乃至整个内阁都交予他,你给朕一个解释,你来说服朕。”
锦棠非常恼怒于皇帝的这种不信任,再抬头,见旭亲王一脸晦涩的站在角落里,他仿佛于一夕间老了十岁一般。
似乎如今,只有陈淮安才能说服皇帝了。
陈淮安得皇帝恩赐平身,站了起来。
他道“皇上生玄林的那一年,尚在潜邸,微臣说的可对”
皇帝愣了愣,却也点了点头。
那时候,他还是个颇正常的男人,不然的话,也不会生出朱玄林来。
“是不是也恰就是小皇子出生后的那一年,您认识刘思罔的而且,他奉旭亲王之命,时常会给您送些滋补的汤膳入宫。”陈淮安再问。
皇帝点了点头,转而又坐回了椅子上“陈至美,这皆是朕的私事,徜若你不能将这些事与今日罗娘子的毒点心扯上干系,再问,朕就该要生气了。”听这语气,他对陈淮安都有几分不耐烦了。
陈淮安咧唇而笑,抱拳道“自那一年之后,您精神似乎好了很多,但于宫闱之中却极为淡疏,您就从来不曾想过,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皇帝蓦然抬起头来,望着陈淮安。
既陈淮安都给挑出来了,旭亲王也就得跪“皇上,臣罪该万死。”
“朕服食的,思罔送来的那些汤里,有毒”皇帝不可置信的望着陈淮安。
陈淮安道“说来也算不得什么毒,因为银针是验不出来的。他送您的无论哪一种汤里面,都是以紫河车与罂粟壳为基药而炖的,紫河车是一道名药,圣药,但它只供妇人阴滋,男人食了,是会”
皇帝两只眼睛睁的怒圆,眼巴巴的望着陈淮安。
他一字一顿道“男人常服紫河车,会肌肤细腻,喉结淡化,胡茬软绵,总得来说,就是会渐渐儿的变成个女人。”
皇帝于喉咙中压抑了一声的怒嚎出来,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忽而颤手抚上自己的胡须,怒指着旭亲王道“小爷爷,您竟然,您您竟敢如此谋害于朕。”
难怪这么些年,他于女子总没了当年的冲动,反而是望着陈淮安这等胡茬苍苍,肤色古铜而相貌阳刚的男子时,总会心神驰荡。
他还只当自己是生了某种病,像旭亲王一样的病,总是为此而苦恼不已。
却原来,竟是旭亲王处心积虑,竟是想把他变成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
“来人,把旭亲王拖下去,给朕斩了”
“皇上且慢。”陈淮安又道“您不是说了,要听臣将此事与罗锦棠的毒点心扯上干系既臣想扯上干系,就敢保证此事与旭亲王无干,否则,他此刻也不会跪在这里了,对不对”
“旭亲王一片好心,只想皇上您身体健康,大明江山能在您的治下,安定而又繁荣。但是这宫里,有一个绝对不想您再生孩子,而玄林死后,又得益最大的人。那个人,才是一直以来鼓动刘思罔给您送紫河车的人。”说着,陈淮安转头去看太后黄玉洛。
黄玉洛自丧夫之后,便是一袭黑衣,此刻她敛衽倨坐,金线刺成的凤尾在她的裙摆上层层叠叠的延展着。
她挑起眉头来,一张鹅蛋般的脸,几许富贵,几许英气,笑的明朗中透着几分端严“笑话,这些与哀家有什么干系”
升到半空的月光洒进大殿,与灯光相交织,在绵密的波斯绒毯上泛着淡淡的幽光。
陈淮安忽而诡异一笑,一步步的迈过去,低头看着黄玉洛“因为您想让您的儿子朱佑乾,哦,不对,应该是袁佑乾,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袁晋的儿子,能够取代小皇子,成为储君,从而,混淆大明江山的传承与血统。”
说着,他高声道“皇上,您的三弟朱佑乾是不是袁晋的血脉,你何不抓来审一审,看是不是一审便知”
黄玉洛站了起来,尖叫道“陈淮安,你胡扯,你血口喷人,哀家岂会混淆血统,你这是故意污蔑,污蔑哀家。”
说着,她回过头来,望着皇帝“皇上,陈淮安这纯属污蔑,哀家虽说得先帝之旨,可以自由出入宫廷,但皇上您得相信,哀家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大明的列祖列宗,否则的话,哀家此刻就起誓,叫雷劈了哀家。”
陈淮安轻轻哦了一声,略带几分戏询的笑着说“太后娘娘,刘思罔因为深得皇上信任,随时出入宫廷送膳,有任意出入宫廷的鱼符,而袁晋身在兵马司,养着一批的地痞蛇们。
您今夜分而击之,先命刘思罔弑帝,再在此毒死小皇子,然后让袁晋养了多年的那群地痞流氓们入宫,从而谋朝篡位
一箭三叼,这不是您的谋略”
黄玉洛叫陈淮安说出今夜她最细的谋划来,才是真正的受了惊,蓦得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指着陈淮安道“放屁,哀家何曾,您这又是在栽赃哀家。”
陈淮安叹了口气“此时,刘思罔已叫羽林卫控在宫门上,袁晋也眼看入宫对质,到那时,几方对质,由不得您不承认。”
说着,他再折身,对着皇帝拱手,道“正如臣所言,这就是臣所知道的,刘思罔与罗锦棠的毒点心之间的关系。”
锦棠站在角落里,望着这整座大殿之中,个头最高,面容最黑,胡茬也最长,阳刚之气十足的陈淮安,忽而轻轻捂上唇,叹了口气。
所以,两辈子的真相大白了。
黄玉洛借着刘思罔的手,从有了朱玄林之后,给皇帝服用紫河车,让他体内女子的阴气浓盛,而阳气渐渐黯淡,这才是皇帝上辈子自从朱玄林之后,后宫之中就再也没有子嗣的原因。
而黄玉洛的大儿子,居然也不是先皇的,而是袁晋的。
这大概就是袁晋在林钦死后,能够做到神武卫指挥使的原因。
也许上辈子罗锦棠死的时候,皇帝朱佑镇因为常年累月服食紫河车,已经变成个妇人了。
终归,黄玉洛的儿子会做皇帝,而这大明江山,也将会走入一条与如今完全不同的路。
这时候,按理皇帝该要暴怒的,该要千刀万剐了黄玉洛也不能解恨的。
但皇帝却说道“除了太后,余人暂且退下。”
锦棠听了这话,只当皇帝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放过黄玉洛,真是气极了,还想往前冲,陈淮安却是一把,把锦棠从大殿中给拽了出来。
十分贴心的,他在出门之后,还关上了大殿两扇厚沉沉的大门。
转过身来,月光下的陈淮安青衣荡荡,胡茬森森,声音格外的嘶哑“院中所有人,只要不想死的,全都给我退到院外去,皇上无诏,就绝不能进来。”
就在他也疾着往外退时,便听殿中忽而清亮亮一声耳光“贱婢,贱妇,你那个杂种究竟有几个父亲”
太后黄玉洛一声尖叫,疾声道“是您的,皇上,佑乾是您的血脉。”
紧接着,也不知什么东西砸了下来,玉器断裂的声音,合着黄玉洛的尖叫,她还在嘶声哑气的喊“陈氏一族狼子野心,想要谋朝篡位,才会给哀家栽赃个袁晋,但孩子是您的,皇上,佑乾与玄林一般,也是您的血脉。”
陈淮安只听到这一句,就疾步退出去了。
这种话,无论谁听到,阎王都得打保票他活不过五更。
但陈淮安知道,他又押准了一回。
皇帝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肯动手除太后,除了因为忌惮几位国公之外,最大的可能,就是黄玉洛在给朱佑乾认爹的时候,估计他也有一份子。
当年先皇体弱,像黄玉洛这样有野心的人,且不说孩子是谁的,只要她与某个男子有过往来,她就赖到他头上,横竖皆是私底下悄悄默默的事儿,谁又能知
她还曾想把陈濯缨都栽赃给陈澈,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通过刘思罔给皇帝喂妇人们生产后用的胎盘,让他无欲,于是再也生不出别的孩子来。
同时,还说朱佑乾是朱佑镇的儿子,叫朱佑镇不得不容忍她。
毕竟,于皇帝来说,皆是血脉,无论弟弟还是儿子,能保证两个都能养大最好,徜若不能保证,只要有一个长大,依旧可以传承江山。
何其可恶,又可其肮脏的内心
大殿之中,朱佑镇仿似疯了一般,手中一柄小朱佑镇时常把玩的玉如意,一下又一下往黄玉洛脑门上敲着“当年,就是在乾清宫,先帝在隔壁沉睡,是你,是你诱惑于朕。然后,便说佑乾是朕的血脉。
先帝可是天子啊,朕也是天子,你个贱婢,你可知道就为着那一回,朕这些年心中有多自责”
黄玉洛几乎要磕烂了脑袋“皇上,真是您的,我保证,不信您就滴血验亲,成吗我保证孩子真是您的。”
朱佑镇将黄玉洛砸了个头破血流,居高临下瞪了黄玉洛许久,直愣愣的目光盯着黄玉洛,忽而一个狠手,就把玉如意砸在了黄玉洛的脑袋上“当年,朕在凉州时曾问陈至美,如何才能保我大明千秋万代,江山永不断传承。
当时他以唐玄宗来比喻,说奸相,妖妃与奸宦,朕只要能避得开这三样,就能保证千秋万代,大明江山永在。朕始终以此为自勉,殊不知,真正迷惑朕的,非是杨太真,而是武氏,您个贱婢,以母身而诱于子,真正想效仿的,是武周吧”
黄玉洛也顾不得头破血流,跪在地上扯着朱佑镇的衣袂,赤红着双眼道“反正无论如何,那怕滴血验亲,我也能保证佑乾确实是您的孩子,您要杀便杀,哀家到死,依旧是这句话。”
朱佑镇亦是死死的,盯着黄玉洛。要朱佑乾不是他的孩子,他立时就能将那孩子碎尸万段,但要真是他的,怎么办
虎毒尚且不能食子,而该死的是,朱佑乾的身世,恐怕只有黄玉洛这个妖妃自己心里才清楚。
但就在这时,就在皇帝犹豫不绝时,黄玉洛的催命符到了。
因为门外有人高声说道“皇上,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袁晋,旭亲王府的大总管刘思罔,俱已被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