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锦堂香事 > 第177章 记吃不记打
林钦到底迟来一步, 赶到的时候, 陈淮安正在教训几个小瘪三儿。
他是当年在秦州就做过地痞流氓的, 是恶霸们的祖宗, 教训起人来也毫不手软。
接过锦棠手中的马鞭,他本相貌生的凶悍,再兼又瘦, 一件右衽的黑衫子挽起袖子, 古铜色的胳膊上, 肌肉硬到爆起。
一鞭子抽过去, 他道“妇人晚上能不能出门”
一个泼痞道“大爷, 好汉, 您说能就能, 您说不能就不能,咱全听您的成吗”
陈淮安一鞭子就抽到了他脚上, 抽的这泼痞两只脚立刻就缩了回去。
他扛着根马鞭,于胡同里慢慢踱着步子,朗声说道“你要想摸哪个妇人的时候, 就想想你娘, 想想她是憋了多久才把你生出来的。
你要起了什么禽兽心思, 想在这月光下三更半夜欺负人, 也先想想你娘, 说不定你就是你娘三更半夜叫人欺负了, 才有的呢”
这泼痞直接开始哭了“大爷,好汉, 您该不会是个神算子吧,怎的啥你都知道”
锦棠也瞧出来了,这就是几个普通的混混,与袁晋无关。
她道“至美,行了,别再欺负他们了,咱回家吧。”
陈淮安欺负人,那哪有很快就罢休的
他马鞭往肩上一甩,居然语重心肠的跟几个泼痞聊了起来“无论白日黑夜,头顶都是苍天,脚下依然是大地。是天地之间的路,男人无论白日黑夜都能出来,为甚妇人就不行
你说你欺负她无罪,是因为她夜里出门不检点,哪我问你,你娘,或者是你的内人,亦或将来你有了女儿,夜里有个三长两短想出门找个郎中,就叫人给欺负了,你往哪里说理去”
几个无赖拿了不过一两串钱的好处,陪着陈淮安演了这么一出戏,此时尽心尽力,一幅受教的样子“是是是,好汉说的对,小的们知错了。”
陈淮安指着不远处的锦棠道“去,过去磕头,从今往后,那就是你们干娘。谁他们在路上见了干娘不拜不磕头,你干爷爷我抽死你们。”
几个泼皮无赖心说也是晦气,哪里知道雇自己这人还有如此独特的癖好,不但英雄救美,还要给自己塑造个光辉形象,早知道多要几串钱得了。
他们一个个儿走过去,排着队到了罗锦棠面前,跪起了头“干娘,恕了咱们吧,咱们有眼无珠,就是一群瞎子。”
锦棠倒叫他们给逗笑,也不说话,也不受他们的礼,捂起唇吃吃儿的笑着。
其中一个还算有点骨气,不肯跪,吱吱唔唔道“爷,您这英雄救美就救美吧,一人十个铜板,只够一壶酒钱,这拜干娘,咱得另加钱”
眼看着,这馅儿就要露出来了,骡驹和齐如意俩个一阵飞奔的跑了回来,就把这无赖的话头子给打断了。
林钦还在巷口,吴七也赶了上来。
他回身,冷冷瞪了吴七一眼,转身离去。
而巷子里,罗锦棠这时候才走过去,握过陈淮安的手,将他拉到月光下,仔细看他的脸。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她道
他不止是肩膀瘦了,拨开那一脸的乱发,可以看到鼻梁更加挺拨,眉骨更加突出,两只原本就大而深的眼睛,此时双眼皮深陷,比之原来更加深邃。
他从来不是秀美的男子,如今更显粗犷,锋利,虽说瘦到脱了相,整个人皮包骨头,可是一身的锐势。
锦棠轻轻将他环抱,曾经她搂圆两只手,能感觉到他整个平坦坚实的胸膛,而此时,只觉得那一条条的筋脉,胸膛里跳跃的心。
“河北的死亡率,创历年新低。新生婴儿的数量,比之去年非但没有减少,还增加了不少。”陈淮安道“事实证明很多不必要的牺牲,是可以避免的。”
是啊,上辈子整个河北死伤近半的人,十年之中都不曾缓过元气来。
此时他说非但没有死人,反而还有很多新生的孩子,锦棠听起来,就仿佛在作梦一般。
她主动上门找茬,让他娘被陈澈搧了那么多耳光,也不知最后陈澈要怎样算帐。
丈夫初初回来,锦棠不想提这些会叫他伤心的事儿,转而一念,忽而就想起嘉雨来,遂问陈淮安“嘉雨呢,咱的嘉雨,可和你一起回来了”
骡驹和如意两个也凑了过来,望着陈淮安。
陈淮安拉过锦棠的手,道“先回家,回家再说。”
两生,他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还从未有一刻像此刻一般,肩膀塌陷着,喉头不停的在哽,却又不说话。
毕竟两辈子的夫妻,只瞧陈淮安这样子,锦棠便知道嘉雨肯定有什么事儿。
他的性子,重情重义,便齐梅那样的养母,陆宝娟那样的生母都能容忍的人,若非嘉雨病的狠了,他是不会这样的。
“他是个什么症状”锦棠不肯走,再问陈淮安。
陈淮安手背摁上鼻梁,略屏了屏息,才道“一粒造价五十两银子的天宫牛黄丸当饭一样给他吃着,倒是不烧了,可他就是好不起来,无论粥还是水,喂给他多少,他吃了之后照着原样儿还要吐多少出来。”
锦棠静静的听着。
陈淮安又道“皇上是派了太医署的官员,随我们一同赴河北的。顶好的郎中,顶好的药,糖糖,我真的尽力了。”
要他说自己尽力了,那就是真的尽力了。
要没有在陈府的事儿,锦棠还不觉得什么。她沉了半晌,转身问陈淮安“他可是厌食,嗜睡,懒懒怠怠不肯吃饭”
“柴胡护肝丸,骡驹,就在此刻,到旭亲王府去求敏敏王妃,就只说是我身体不舒服,要吃她的柴胡护肝丸。”
骡驹应了一声,转身就走,齐如意道“二奶奶,王妃只怕不会见他,我跟着去吧。”
锦棠道“那就快去。”
翻身上了马,她把缰绳交予了陈淮安,叫他牵着缰绳,自己依旧是呆呆的。
陈淮安急着带锦棠回去见陈嘉雨,牵过马缰绳就跑了起来。
在马上晃晃颠颠的,锦棠一身又一身的出着冷汗。
她上辈子确实吃了很多红参,而且,当时那红参并非陆宝娟,而是陈老太太给的。
另外,袁俏也一直说,这些红参是自己熟制的,她保证自己能把人参的药性,在最大程度上升华。
锦棠初吃参的时候,会厌食,长时间的呕吐,甚至还不明不白的就把怀了两个月的孩子给流产了。
但那时候,她全然没有怀疑过红参。
她或者会怀疑陆宝娟,但她不会怀疑慈详的陈老太太和天真可爱的袁俏啊。
孩子流产之后,她依旧在吃红参,但身体依旧不舒服。这时候,敏敏王妃见她气色差,于是便赐了她自己一直以来在吃的柴胡护肝丸。
胡肝丸是专解肝毒的,搭配着红参吃,那么些年,她除了一直没有座住胎之外,身体上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
所以,陈老太太给她的红参里头也搀着礜石的吧。
她和陆宝娟其实一直以来,也是想像害死余凤林那样,润无细无声的,细水长流的想要害死她,然后给陈淮安另娶的吧。
得亏她和陈淮安从陈家搬出来了,也得亏,敏敏王妃看她气色不好就赠了她柴胡护肝丸。她在上辈子才能那么无知,无畏,然后在一重重的陷阱和不动声色的谋杀之中,居然奇迹般的,活过了十年啊。
记吃不记打,她自己昏昏绰绰一辈子,居然又把嘉雨给害了。
回到家,见到嘉雨的那一刻,锦棠一颗心反倒是沉到了胸膛之中。
上辈子的余凤林中的,应当也是礜石之毒,但最重要的是,因为她知道在京城还有陆宝娟,知道自己除了在岭南默默陪着丈夫受苦之外,于他的仕途没有任何帮助,于是自己寻了死。
不过,嘉雨到底是少年,身体底子摆在那儿,而锦棠上辈子吃过柴胡护肝丸,确定自己歪打正着,在服红参的同时,一直还在服护肝药,才会,病不致死。
只要她未死,她就能保得嘉雨不死。
锦棠握过嘉雨骨瘦如柴的手,回过头来再看陈淮安,他自从瘦了之后,整个人眉眼凌厉了不少,两道眉锋也没了当初那弯弯的柔和。
“我表哥没事儿吧。”她于是问道。
陈淮安摇头“表哥很好。”
锦棠握着嘉雨的手,手轻轻抚过他的眉间,道“他此时的样子,倒是像他小时候。”
陈淮安也握着他一只手,哑声道“他小的时候,总叫我赶着去替我打酒,结果每每我早晨想吃酒,等他的酒打来就到晚上了,为此,我总踢他的屁股。”
锦棠亦是一叹“他每每来打酒,总喜欢帮我干活儿。我要舂麦子皮儿,他就抱着石臼不肯给我,要自己舂。
我踩曲,他绾起裤脚也跟着我要一起踩,因为他是你们陈家的三少爷,我不敢狠欺负他,于是骗他去替我打水,一桶又一桶的,他总要把我家的水缸打满了才肯走。”
想了想,她又道“有一回,小念堂的衣服脏了,他自告奋勇要替念堂洗衣服,俩人就在渭河边上,结果不小心自己也淌进了淤泥里,于是自己穿着脏兮兮的裤子回了家。”
陈淮安笑着摇头“在家里,他可是只会读书,旁的什么事都不干的,到十二三岁的时候,早晨起来还要何妈替他系裤子”
锦棠记忆中的嘉雨,是个总是在笑,又勤快,又羞涩的小小少年。
而在陈淮安的记忆中,他是个傻头傻脑,只知道闷头读书的好学生。
他们夫妻共同生活在渭河县的那片天空之下,在成亲前的十多年中,却从未见过面,洞房夜一见倾心,从此纠缠两世,不得不说,也是一段奇缘。
恰这时,陈嘉雨悠悠醒了过来。
他眼眶下两道深深的淤青,但还是少年的模样,大约方才也未睡着,只不过太累,叫疲惫扯出梦中,醒不过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