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瞪着牛一样的大眼睛, 定定的看着她。
徐璐艰难的, 缓慢的, 咽了口口水。“你……你, 生气啦?”
男人眼睛不瞪了, 但眉头依然皱着,“作什么呢, 嗯?”
徐璐:“……”
我他妈没作啊!就是挂个三档,你要不要这么怂!
但心里又有点说不出的欢喜。
女人就是这么矛盾。
“哎呀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刚才是故意的, 正经开车,如非必要,右脚永远在刹车板上,从来只开一档, 真的, 自行车都比我快。”
要不是年龄不符, 徐璐真想配合的含着手指头,眨巴眨巴大眼睛了。
季云喜依然不放手。
“喂, 好不好嘛,我再试一次,真的不骗你。好不好嘛——”后面这声拖得长长的,徐璐故意用吴侬软语说出来,是真的在撒娇了。
季云喜那要吃人的神色终于没了,长长的叹口气, “这么大年纪了, 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车子不是玩具。”这可是玩命的。
徐璐乖乖点头,双手抱他胳膊,“嗯嗯,我知道呀,但你太辛苦了,就让我试试呗?你看我这不是平平稳稳的吗?”怕他不信,徐璐又把车上哪儿是哪儿,叫个啥名,有什么用途,什么情况下可以用……全解释了。
比卖车的还费力。
见他还是不为所动,徐璐觉着她怕是要成第一个借男票车不成欲分手的女生了。
沉默半晌——“你怎么知道?”
徐璐一顿,“嗯,这个,我就是会,但现在……给我时间,我会坦白的。”
“好不好?”晃他胳膊,同季茹一样。
不过,与季茹不同的是,男人的胳膊没有再僵硬。
“很危险,你知道吗?”
“嗯嗯,知道知道,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保证。”徐璐举起手掌,就差赌咒发誓了。
其实,三十岁的女人做这种小姑娘动作,应该会有点滑稽,可徐璐芯子才二十啊,她做得顺其自然,一点儿也不造作。
而且,老男人季云喜还就喜欢,眉目渐渐的舒展开。
徐璐打蛇上棍,继续摇晃他,“就让我试一次,好不好?你担心的话可以坐我旁边,看着我开,一旦我哪里不对了,立马换你过来,好不好嘛?”
她今天衣服贴身,前凸后翘,微微仰着头晃他,玉颈拉得长长的,胸脯挺得……嗯,季云喜真的是世界上最好哄的男人了。
“好吧,那你别乱来。”就满足她一次吧。
徐璐立马龇牙咧嘴,“好嘞!我保证!”
“快快快,回去坐好。”徐璐让他系上安全带,慢慢的真的是以一档的速度滑出去。
车窗开着,有凉风吹进来,季云喜的瞌睡早醒了。
不止醒了,还得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脚,一会儿看脚下,一会儿又盯前头,“慢点慢点,前头有人。”
“慢点,前头两百米有学校。”
“慢点,有个巷子,怕有老人孩子跑出来,你视线看不到。”
“慢点,让拖拉机先过去,别跟它挤。”
……
徐璐:“……”才起步就维持在一档,麻蛋,再慢就停下来了啊!
好在,后方有“哒哒哒”的马蹄声,马脖子上挂的铃铛脆响,顺着十点钟的清风传来,徐璐心情非常美妙。
两分钟后,“哒哒哒”跟她并排了,拉车的马儿(其实是骡子)对着小轿车鄙视的喷了两下鼻子。
徐璐笑嘻嘻。
一分钟后,“哒哒哒”超过他们,扬起一阵黄土。赶马车的老汉回头,伸长了脖子,揉揉眼睛,他奶奶的,他家马儿(骡子)今天跑得可真快,回去多喂他半斤米糠皮。
徐璐依然笑嘻嘻,安全第一。身边还有个极度不信任女司机的人守着呢!本意是想换他休息,结果搞得比他自己开还紧张。
两分钟后,又有一辆“哒哒哒”超过他们,徐璐终于,笑不出来了。
“那个,我能不能提一点点速?就一点点。”连续被赶马车的超过,女司机不要面子的啊?
而且,更重要的是——“长时间一档,很伤车的,不用多久你就得换发动机了呀。”
“过几天换个车。”不缺那一台两台的。
“真的?打算换什么车?路虎吗?”她见过的煤老板不就爱悍马路虎。
“路虎?”男人皱眉,说真的,他还真没听说过。
主要是平时也没关注过……又不是富二代,玩什么车,他季云喜的车都是用来运煤糖和代步的。
徐璐虽是个女孩子,但平时走路上也会看看车,最不喜欢夏利桑塔纳这种矮墩墩的轿车,唯一心仪的就是高大宽敞的suv。一提起这个,叨叨叨简直停不下来。
反正都已经暴露会开车了,她不介意再多暴露点。
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自己跟他差的不止代沟。
激情上来了,徐璐实在受不了老牛拖慢车,“我就提一丢丢,行不行?”
季云喜见她表现良好,终于点头,但依然如临大敌。
呼……终于能“风驰电掣”一把了——哦,时速十八九,还不错。
过了糖厂就是进村的路,开始有坡度了,季云喜再三确认不用换他开,继续如临大敌的盯着她。
怕村里有对头车出来,徐璐先按了两声喇叭。挂三档,终于轰上去,到了平处又赶紧挂下来,哪里有个弯哪里有个拐,也了然于胸。
十五分钟,妥妥的回到大榕树下。
“怎么样,没骗你吧?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现在还不想说,给我时间考虑一下吧。”
男人点点头,趁她笑得没心没肺,把手心的汗抹在衣服上。
进梅帮着把东西提回屋,又问季云喜要不要喝水,休息一会儿。
“不了,还有事。”
徐璐没能来得及问他要干嘛,人就已经走了。
进荷和季茹正在院里背英语单词,一见她回来,端茶倒水,递毛巾擦脸,像两个业务熟练的贴身大丫鬟。
听说工作稳了,两个小丫头高兴得手舞足蹈,季茹说要给宝儿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
这只是她们这几天无数个打电话的借口之一,进荷却有点难为情,到时候不知得跑多少电话费呢……
“放心,等我收了压岁钱,帮你们交。”季茹每年的压岁钱都是以千为单位的,他爸给的直接是整数。
徐璐心情好,大手一挥,“打,咱们不缺电话费。”
她们刚跑去拨电话,门口就进来个女人。
一身的确良衣裳,踩着解放牌胶底鞋,头上包着花里胡哨的头巾,红光满面,一点也不像生病的。
徐璐不冷不热,更不会搭理她,自个儿抱着红苹果啃,“卡擦”脆响。
龙老太咽了口口水,她都好久没吃过苹果了。最近一次还是徐璐接进梅那天,可惜后来都被她提走了。
“亲家母,忙呢正?”
“不忙。”
龙老太自己找个小板凳坐下,东张西望。
徐璐是真的不理她,反正都分家了,以前为了进梅好过点会忍着不撕破脸,现在?谁爱敷衍她谁去。
“那个……刚买的苹果啊?怪红的,酸的还是甜的?”她都不要脸到这程度了,正常情况下,对方应该会递一个给她。
不怪她快五十的人了还这么馋,实在是家里吃不上啊。龙家虽把房子盖起来了,但龙老头节省惯了,亦或是别的原因,硬是不许家人多吃一口。
别说苹果了,肉都是按人头煮的,他锁柜子里,半个月吃一回,每次拿巴掌大一块出来,家里八个大人,三个小孩,每人拇指大一块。
龙老太有一次实在馋不住,切的时候偷偷吃了一块,唇上泛油光被他看见了,险些打个半死。
但她怨的不是被打,而是觉着不公平。她曾无数次见过他偷吃,每次吃的打嗝甚至拉肚子,就她和儿孙碰一下都不行。
当然,儿媳妇和孙女碰一下,她也不让。
“妈……你怎么来了?”进梅从小卖部出来。
“老三媳妇儿啊,肚子快八个月了吧?”
进梅“嗯”一声,挡在她妈前面,不知道婆婆来干嘛。
“战文呢?还没下班吧。有工作真好,吃香喝辣,还没老人管着,我要年轻二十岁,也想过这种日子……唉,只是可怜我这老太婆,病了半个月……几个狼心狗肺的!”
徐璐就知道,战文不带钱回去,她耐不住了。
“进梅拿肉来,咱们今儿红烧!”馋死你,老太婆。以前怎么虐待我闺女的,现在,哼,几棍子打出去还便宜你了。
故意把肉搁她面前,洗,刮,切,虽然是生肉,也散发出一股肉香味儿。
今天去的早,五花肉夹的瘦挺多,红多过白,一般干苦力的农村人家舍不得吃,没油荤。
“亲家母可真舍得……一定是得了不少钱吧?”
徐璐不理,想打听叶家给了多少钱,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所谓的“零花钱”居然是一万八。
加上装电话的,叶家在她们身上花了三万多,徐璐哪里能再要?已经打定主意等他们来过年就还回去的。
“一分没有。”
“可拉倒吧!那样的大人物,听说是坐飞机来的,县里大官儿赔小心……替他们养了那么久的孩子,怎么可能一分不给……亲家母放心,你就给我悄悄的透个底儿,我绝不漏出去。”
徐璐翻个白眼,跟她这拙劣的演技比起来,村里人比她可爱多了。
既然肉都切好了,进芳又不在,徐璐只能硬着头皮上。
学着进芳,先把冰糖炒化,加葱姜蒜八角,炒至爆香,下肉,加酱油,炒到肉上色,加水,锅盖……闷上慢慢炖。
香味儿在院里散开,龙老太狠咽口水。
她一定要撑住,即使没人理睬,也要撑到儿子下班。
“咦,婶子又做红烧肉啦?”李国青踩着拖鞋站院门口。
徐璐叫他进来,待会儿一起吃,他姐这几天刚生了孩子,他爸妈都去女婿家了,省得他一个人还要做饭。
“好嘞!”小伙子龇着大白牙,去隔壁端一大盆饭过来,“婶子别煮米了,我家早上才煮的,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那是满满的一大盆,估计已经盛得一粒不剩了。
“这小伙子真有头脑,用白米饭换肉吃,你爸妈回来不揍死你。”
李国青白了龙老太一眼,“我乐意。”你管得着?
连儿媳妇也不帮她,老婆子又不敢跟他吵,今儿可是来办正事的,搞砸了老头子可不会放过她。
没事,只要撑到儿子下班就好了。
“对了,亲家母,上次云霞拿来的南瓜吃了没?味道不错吧?”
李国青“噗嗤”一笑:“嗯,好得很!吃得可香了!”可惜芯子里是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