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还有时间告别, 可林家人谁也高兴不起来。
就是季茹,也苦着张小脸。
“一一, 七油。”宝儿的手洗得干干净净, 他最喜欢吃香喷喷酥肉, 徐璐专门给他炸了一盆, 过两天他们走的时候可以带回去。
这种不值钱的东西, 全国各地都能买到。但姥姥和“妈妈”亲手炸的, 却可能是最后一次吃到了。
他还不知道离别, 只像往常一般,有好吃的都要给姨姨分享。
叶雅静羡慕极了,也想让儿子给自己喂吃的, 但他现在还不熟悉她和爷爷, 小孩子都是谁带得多就亲谁的。
“多谢春花姐,这半年你们辛苦了。”她看过, 孩子穿的比家里所有人都好, 衣服裤子也够多, 跟她们睡一起床铺也暖和, 吃的更不用说。
就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也不过如此吧?
徐璐想强颜欢笑的,但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对了,我看过宝儿的化验单,目前问题暂时不大, 当时是怎么发现这个病的?”
徐璐也不隐瞒, 把孩子摔倒磕破头, 要输血的事,原原本本全说了。
叶雅静只觉着惊险连连,刚发现儿子丢了那几个月,她做梦都是他挨打,被虐.待,哪里磕了碰了,还真没梦到过……意外总比人祸更容易接受些。
听说是季云喜帮着买的血,她又放心的笑起来。
这个煤老板,她和爷爷能及时的赶到,还得对亏他呢。
三天前听眼线说凌煜天和白柔找到一个小山村,她就有预感,恐怕是找到孩子了。刚好又接到个匿名电话,证实儿子真的在这儿,等着爷爷办完出院,他们坐飞机只能到省城,要从省城到县里还得耽搁时间。
本来还怕赶不上,孩子被渣男贱女抢走呢。谁知季云喜从省城给他们准备了直升机,谁知来到又不熟悉地形,找不到降落的地方,也是季茹帮着指挥的。
这父女俩,不声不响的,就做了这么多事。
但她知道,这些事不是为她,更不是为叶家,而是一个女人。
这大概……就是真的喜欢了吧?
待会儿一定要重谢他们,现在先感谢春花姐。
“对了,春花姐,这是我们一点小小的心意……”话未说完,徐璐就按住她伸过去的手。
“雅静这样就见外了,也是我们跟孩子有缘,进芳……只希望你别怪她自作主张,害你们找这么久。她平时胆子特小,也没经过事儿。”
“春花姐放心,那样紧急的情况下,进芳妹妹能够当机立断救走宝儿,我们只有感激的道理。要不是她……”后果不堪设想。
徐璐见她是真不生气,这才放下心来。
叶雅静又把存折推过去,“我们来得匆忙,只带了卡过来,知道这边还是用存折方便,就简单的存了点零花钱在里面,以后会报答你们的。”
想得倒是挺周到。
但徐璐不能收。
“春花姐,我知道你们孩子在念书,要花钱的地方还多,就快收下吧。”
花钱地方是挺多的。本来想的是等季云喜的钱还清后,第一件事买辆面包车,她本来就会开车,龙战文以后也能学出来,这样再去卖药,或者送宝儿上医院也方便。
现在……宝儿再也不用他们送了。
她再也不用早出晚归挖药卖药了。
一切奋斗和辛苦,仿佛都没了意义。
徐璐眼圈又红了。
叶雅静却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道歉:“对不住春花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反正就一点点零花钱,你们就收下吧,过段日子,宝儿身体好了,我还带他回来看你们。”
徐璐叹口气,就算没了宝儿,进荷念书也要花钱,没几个月进梅生孩子也得花……现在不是死要面子讲气节的时候。
再说了,既然是“零花钱”,应该也不是巨款吧?
半推半就还是把钱收了。
叶雅静松口气,又找进芳说了许多感谢的话。等她再转进屋时,徐璐突然想起来,赶紧把宝儿的生活习惯给说了。
他喜欢吃肉,各种猪鸭鱼肉,但不吃牛肉和羊肉,更不吃动物内脏,说是吃了肚肚不舒服。吃鱼喜欢吃靠近鱼鳍的地方,因为徐璐跟他说过那儿是鱼的翅膀,吃了就能像它们一样游来游去。同理,也喜欢啃鸡翅膀。
他还喜欢吃水果,酸的甜的都爱,就是不爱吃蔬菜……这是个还没来得及帮他纠正的坏毛病。
“对了,他还喜欢吃辣,但别给他吃太辣,容易上火,扁桃体发炎,他现在免疫力不行……”
徐璐一面说,一面心酸。
叶雅静紧紧握住她的手,除了感谢,她说不出别的话。
因为要让他们母子俩培养感情,徐璐特意收拾出一间新屋子,让宝儿跟新“妈妈”睡。刚开始肯定是不愿意的,哭闹免不了,但徐璐还是硬着心肠让他适应。
以后,他就回归自己的家了。
她们和他,要一起适应。
进芳狠不下这心,留在他们屋里小声的哄他。叶雅静带了许多玩具来,有“旧妈妈”陪着,可以暂时忘记找姥姥。
徐璐不忍心听见他的笑,或者哭,默默的躲至门外。
直升机还停在坝梗上,银白色的机身在夜里发着幽光,将方寸之间照得微亮,是那种毫无温度的亮。
她一点也不喜欢。
跟夜风刮来一样的感觉。徐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哭过的脸像□□涸的泪水绷紧了,不太好受。
突然,肩上一沉,多了件带着体温的西装。
徐璐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想要把西装拉拢一下,尽量暖和一点,可手指却不听使唤,犹如冻僵的木偶。
季云喜绕到她正面,帮着把衣服合拢,又笨拙的把两只袖子合在一起,打个结……把徐璐像个蚕宝宝似的裹起来。
手也动不了。
“你把我手捆起来做什么?”
“不用做。”男人的声音像在红酒里浸过,带着醉人的味道。
“不用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
两个人颠来倒去就几个字,说着外人听不懂的话。
季茹躲在暗影里听了一会儿,见果然听不懂,就鸡贼的笑了两声,缩着脖子跑回屋了。她可不像她爸耐冷,大冬天的只穿个衬衣。
不过,她也不心疼,反正,冷病了春花阿姨会照顾他……嗯,就是这样。
“啊切。”季云喜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也不算冷啊,难道是谁说他话了?
“冷到了?”徐璐想把衣服还给他,毕竟,年纪到了不服老不行。
幸好季云喜不知她腹诽,不然估计得一口老血喷出来。他只是把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穿着。”
“很喜欢孩子?”
“还行。”
“那为什么这么难过?”当初季茹跟着她妈走的时候,他可没掉过眼泪。别说掉泪了,太大的情绪波动都没有,只想女孩跟妈是比较好。
现在,即使跟闺女关系改善了,但他还是做不到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徐璐一顿,是啊,为什么这么难过?她也不知道。
本来,那晚的梦后,知道原主回不来了,她已经在不断的说服自己:在这个世界挺好的,儿女孝顺,她身体健康,样貌出众,没什么不满意的。
在她已然接受“回不去了”这个现实,想要安心过日子时,又出了这茬。作为一个连名字都没出现过的炮灰寡妇,命运是既定好的,活到哪天算哪天。
与其说难过,更多的是沮丧。积木刚堆起个基础,就被人一脚踹翻了。
“那你说,要怎样才能不难过?”
“砍脚。”谁踹的积木她砍谁,这贼老天也同样不会放过。
男人一顿,“嗯?”
皱着眉头,直到方圆十里蚊子苍蝇都绝迹——被他给夹死了后,季云喜深深地吐一口老气,“你要砍谁?我想办法。”
徐璐一愣,见他郑重其事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世间怎么会有这种分不清真话假话的人啊,她明明说的是气话,谁会傻得真去砍人?
她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他也配合着要“杀人灭口”,把老王八蛋吓得屁滚尿流。
“你老实说,那事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事?”
小刘没说错,女人心,海底针。
“杨老头下台了,是不是你做的?”
季云喜挑挑眉,“自作孽,关我什么事?”
徐璐不信,但他言之凿凿,一副“爱信不信”的神情,还真有点可信。“真没做?”
“嗯。”不过是把他收赔偿款和放高利贷的证据交乡政府而已。
动他的女人,就得付出代价。
是的,这个女人就是他季云喜的。
徐璐还在发愣,突然就被他逼到榕树下,脊背靠在冰凉的树干上,她禁不住打个冷颤,清醒过来。“你怎么了?”
“考虑得怎么样了?”说话间又有热气喷到她耳朵上,又害怕,又舒服。
徐璐装傻,“什么怎么样了?”
“跟我处对象。”
徐璐的脸又红了,她这几天被这群男男女女的豪门恩怨搞得焦头烂额,哪里有机会想这茬。
“我……我不知道。”
“嗯?”
季云喜愈发逼近,近到徐璐能够看清他下巴上的胡茬,一根一根的,像一个个分布均匀的小黑点,整整齐齐的列在那儿。
说来也怪,一般头发多的男人,长络腮胡的几率也更高。但他除了鬓角外,却一丝多余的毛发都没有,两颊耳前本该长络腮胡的地方,干干净净,连毛孔都能看得清。
也不知,是经常刮的原因,还是本来就没长?
“看够了没?”
徐璐红着脸,“没有。”
她还没往下看看呢,不长络腮胡并不意味着不长胸毛……反正她不喜欢长胸毛的。
以季云喜的身高,能将她的头顶尽收眼底。自然不会错过耳后那两根闪着银光的发丝……他不相信,她还这么年轻。
可能是光线不好,看错了吧。
于是,一男一女,加一起坐公交车都能刷老年卡的年纪了,就这么看胡子,看头发,看风景……看了不下十分钟。
刘光源坐车里,也跟着看了十分钟,简直憋到内伤。
他老板怎么这么纯情,就不能直截了当,趁她无依无靠,一举拿下麽?女人是感情动物,只要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陪伴过她,再适当的语言表达……手到擒来的事!
“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那两根银丝像针一样扎在季云喜心尖,他想让她衣食无忧,想让她满头青丝,貌美如花。
徐璐再次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是真诚,有期待,还有这个年纪男人独有的睿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