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病症 能力

    闵疏觉得难以置信的同时, 又觉得背后有点发凉,恍然间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科幻电影里面的某种变异怪物。

    这时,魏长川伸过手来, 轻轻掰开他抓住自己手臂的左手, 拿过去握住。

    闵疏转过头去,见魏长川对他笑了笑。

    闵疏心下微松, 也浅浅地笑了笑。

    这个动作只在分秒之间, 王博士并没有注意, 倒是陆行舟眉尾一跳,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开始盯着面前的咖啡杯看。

    反正他只需要带个耳朵, 还是不要盯着领导和领导对象看了,还能省一省表情管理的力气。

    王博士醉心科研, 对这些小细节视若无睹,只是问闵疏:“闵先生, 怎么样,您听懂了吗?”

    闵疏对上他无比专注的目光, 竟然有种在大学课堂上被教授点名的错觉:“呃……大、大概听懂了?”

    王博士看起来不太满意, 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没关系, 这件事以后我们可以慢慢再谈。”

    闵疏闻言勉强笑了笑, 有点心虚,觉得估计再聊几次他也不一定能懂。幸而王博士虽然醉心学术,对他们这些普通人的理解能力似乎也有些预料, 心还很细,考虑到了闵疏一时接受了这么多信息,或许有些难以接受, 主动安慰道:

    “其实挺好的,闵先生,您的情况非常特殊,病毒跟你共存地很好,您不用太担心。” 他说到这儿,似乎想起了什么,顿了顿,看向闵疏,道:“不过……目前看来,您应该是没有机会变异了。”

    他还记得上次见面时闵疏对变异能力的执着,很贴心地补充了这一句。

    闵疏:……

    他宁愿王博士没提,这一提,闵疏的心情变得有点难以言喻。

    其实病毒补充了他的基因缺陷,治好了他的病,让他能够活到今天,闵疏已经很感激了。

    但人家感染病毒又是进化又是变异的,他感染病毒,好像就只是让他变成了正常的普通人……

    闵疏在有点无语。

    但接着,他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向了王博士:

    “对了,博士——”

    说到变异,闵疏立即想起了奥古斯丁曾经跟他说过的那些话。免疫者会因为自身基因承受不了病毒的攻击而断裂,从而肉*体产生崩塌萎缩的事情。虽然魏长川暂时还没有这个症状,但不代表基地里面的其他免疫者没有这个症状。

    他将从奥古斯丁那里听说的事情跟王博士说了一遍,后者点了点头,确认道:“我们确实在一些免疫者身上观察到了相似的症状。”

    在剿灭叛军之后,魏长川先一步赶回了格陵兰,剩下留在基地里善后的军队在收敛尸体的时候意外发现,这些叛变的免疫者身体上几乎都多多少少有一些奇怪的伤痕,多在四肢处,肌肉脱水萎缩,呈现出青紫凹陷的状态。

    “北美基地在我们到达之前把研究资料和数据都封锁了,给我们共享的只关于远古病毒研究的部分。” 王博士说到这儿,也不禁叹了口气:“其实后来我们看到了一些资料,也察觉到了他们在做一些关于免疫者的研究……不过已经太晚了。”

    事后复盘,其实北美基地在去年就出现了首个病例,刚开始,那名免疫者只是注意到手臂上的一个伤口迟迟没有愈合,后来伤口越来越大,进而发展为肌肉萎缩,接着他的全身都开始出现这种症状,逐渐失去了行动能力,就像是肉*体在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下慢慢崩溃了一般。

    首个病例死亡之后,北美基地的免疫者群体中又陆陆续续出现了更多病例,但基地方面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没有公开这个消息,而是选择了对这些免疫者进行秘密’治疗’,在远东基地的科研组到达之后,他们依旧选择了隐瞒这些研究治疗和数据。

    正因如此,才给了基地里的极端宗教团体可乘之机,让他们在人心不稳之时趁机拉拢了一些已经出现症状的免疫者,传教的同时声称他们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诱使这些人叛变了基地。

    其实后来随着发病的人越来越多,眼见着快瞒不住了,研究组里也有科学家试图向王博士等人透露这个消息,不过已经太晚了,很快基地内就发动了叛变,为数不多的通讯渠道被叛军掌控,研究组里都是一群没有战斗力的科学家,在拥有大量免疫者的叛军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闵疏听着都觉得心惊胆战,这么多科学家和研究数据,如果真的被他们得逞了,对于基地来说绝对是绝大的损失,但王博士只提到了北美基地的人,他于是有些担忧地问:“那远东基地呢?那边的人没事吗?”

    王博士道:“目前我们这边还没有发现病例。至于为什么病例只出现在了北美基地,我们还在调查——”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语调低下去,道:“目前推测……可能与免疫者自身的生活作风有一定联系。”

    相比于远东基地而言,北美基地对于免疫者的约束没有那么严,军队里风气也不那么严谨,免疫者中沉迷声色的人不在少数,一方面肆意透支自己的身体,另一方面不断将病毒传染给普通人,导致他们自己身体里的Z毒株载量持续波动,他们推测这也是致病的一大原因。

    闵疏闻言,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北美基地那边作风比较开放,他是知道的。接着他瞬间联想到了被赶到隔壁房子里的克里斯丁——如果这么说,那他岂不是危险了!

    闵疏立即回想了一下,发现除却翅膀上的弹孔外,他好像没在克里斯丁身上看到什么可疑的伤口,转而向王博士问:“那有什么治疗的方法吗?”

    王博士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基地里之前乱糟糟的,这两天才刚刚恢复秩序……实验数据也丢失了一些,要重新恢复研究进度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说着,语气变得有些严肃:“不过这件事确实需要重的视,基地已经决定将对免疫者病症的研究放在首位,虽然目前远东还没有人发病,也只是时间早晚罢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治愈、至少是缓解症状的方法——”

    说到这个话题,餐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连陆行舟的神色都微微严肃了两分,毕竟现在包括他在内,基地的军队都由免疫者组成,如果疾病爆发起来,会死一大批人不说,更严重的是人类会直接失去大部分行动能力。

    现在需要接触外界的工作,研究任务,甚至是最基本的打猎、畜牧、和种植活动都是免疫者在做。如果免疫者都死光了,基地里的普通人类就不得不到地面上来工作,这样不仅会大大增加感染的概率,人类的活动半径还会被极大地缩小——不管怎么想,这都是个对人类十分不利的局面。

    因此基地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治愈这种病症的方法,王博士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隔着防护服都能看出他的神情非常严肃,眉头紧紧皱着。

    陆行舟看了看他,接着回过头,忽然就对上了闵疏有点古怪的目光。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眸色一亮,但紧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地看了旁边杵着的奥古斯丁一眼。

    “那个……” 闵疏有点犹豫地开口。

    王博士抬起头,看向他。闵疏抿了抿唇,有点犹豫地道:“我好像……可能知道一个办法?”

    王博士一怔,接着道:“什么?”

    闵疏转头看向魏长川,两人目光相触,魏长川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餐厅,几分钟后再次出现,手上拎着了个奥古斯丁。

    奥古斯丁之前被克里斯丁拿铁链绑起来扔在了一边,样子很是狼狈,金发已经完全失了形状,身上的制服也皱皱巴巴的,但他的表情依旧是一片木然,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没有任何感知。

    甚至魏长川松开他,什么都没说就自己坐下了,奥古斯丁也没动,只是踉跄一下后站稳了,脸朝着闵疏的方向,像是个等待指令的机器人。

    王博士见他这副模样,怔了怔,陆行舟更是直接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们都知道是有叛军偷渡到格陵兰岛上挟持了闵疏,也认出了奥古斯丁,但没想到他现在居然是这么一副样子,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状态不对。

    闵疏出声解释道:“是这样的,他们在挟持我的时候抽了我的血,制作成了血清,然而这个奥古斯丁注射了其中一支。”

    闻言,王博士一怔,接着像是预料到了他接下来会说什么,眸光一闪,用一种几乎能刺穿防护服的眼神灼灼地看向闵疏。

    闵疏在王博士专注的目光下咽了口唾沫,接着道:“他之前身上也有那种伤口,就在右手的小臂上,但是在注射过我的血清后,伤口突然就消失了。” 说到这儿,他有点犹豫地看向桌对面的两人:“所以我想,这也许跟注射了我的血清有点关系?不过我也不是很确定……”

    闵疏越说声音越低,他只是有这种怀疑,但他一个文科生,实在是对这种生物科学领域没有太大的信心。

    谁知王博士一下子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跨过餐桌握住他的手:“闵先生,你说的是真的?!”

    闵疏被吓了一跳,赶忙点了点头:“是、是真的。”

    “这、这真是——” 王博士闪亮的目光从防护服后射出来,几乎刺伤闵疏的眼睛,他紧紧握住闵疏的双手,好像是太激动了,说话都有点结巴:“这真是太好了!”

    接着他开始以一种极其快速的语速推断其中的可能性:“闵先生你感染的是母科病毒,可能是母科病毒对属目病毒的替代作用起了效果,也有可能是母科病毒拦截了Z毒株对受体基因的攻击,或者是起了一定的干扰作用——”

    他一开启学术模式,闵疏就立即开始头晕:“呃……这个……” 不过这次王博士才说了两句,陆行舟就站起来阻拦道:“博士,请等一等。”

    他打断王博士,用警惕的目光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奥古斯丁,接着看向魏长川:“长官,我认为这场对话不能让他听见。”

    这自然说的是奥古斯丁。

    闻言,魏长川没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了闵疏。陆行舟见他的动作,有些惊讶,也将目光投向闵疏。

    闵疏被他们三个人看着,莫名感到一股压力,咽了口唾沫,声音又低了两分:“其实……注射我的血清,好像有一点副作用。”

    王博士问:“什么副作用?”

    闵疏觉得解释还不如直接演示给众人看,低头思索了一下,接着转过头,对静立在旁边的奥古斯丁道:“你能去帮我们倒杯咖啡吗?”

    接着,众人便见怔愣在一旁的奥古斯丁有了动作,只见他转过身,走进了后厨中,里面一阵鼓捣的器具的声音传来,不过五分钟后,他真端了咖啡出来,甚至还按照人头拿了四个咖啡杯子出来,给他们一个个斟上咖啡。

    闵疏和魏长川因见识过,多少还能保持冷静,王博士是直接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陆行舟更是坐立不安,奥古斯丁绕到他面前倒咖啡时他看着像是强压着自己才没有跳起来。

    过了这么多天,闵疏都有点麻木了,他现在已经基本把奥古斯丁当成了一台能够通晓他心意的人工智能,甚至还问了问陆行舟:

    “陆中尉,你要不要奶和糖?”

    陆行舟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维持住了自己体面的表情:“呃……要吧。”

    闵疏点了点头,看了奥古斯丁一眼,后者便给陆行舟的咖啡里加了奶和糖。

    陆行舟的面皮在绷紧,然而颤抖的瞳孔已经泄露了他的真是感受,基本上可以用天崩地裂来形容。

    完成了’倒咖啡’这个动作,奥古斯丁退到一边,再次变成一具候命的机器。

    “……大概就是这样。” 闵疏看向众人,知道自己说的话很玄幻,因而有些尴尬:“他好像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王博士和陆行舟两个人都很久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王博士率先反应了过来,抬手想扶一扶脸上的眼镜,第一下还没扶到,差点戳到眼睛。

    闵疏有点担忧地看着他,见王博士缓缓坐回了椅子上,又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嗯……这个副作用,确实在我的预料之外。”

    闵疏闻言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唇角,他也没想到啊。

    不过博士好歹是博士,他略微镇定下来,便分析道:“这样看来,你的血清的作用应该不只是拦截和干扰了,更像是你体内的母科病毒直接覆盖了他体内原有的Z毒株,考虑到两种病毒间的从属关系,倒不是完全不可能……”

    他说着,抬头看了眼站在桌边的奥古斯丁,语气也有些勉强:“不过看起来,你似乎能通过某种方式控制他的行动,也许是通过病毒……” 他说着,像是自己也失去了信心,顿了顿道:“具体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

    闵疏也是满心无奈,闻言点了点头。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奥古斯丁这个状态太古怪了,他也没指望王博士能当即就给出解释。他只是有点担心流行在免疫者中间的怪病,看起来他的血清倒是能治疗这个病,但如果接受注射的人都会产生这样的副作用,那也不是个办法。

    他想着,分出眼神看了一眼站在桌边的奥古斯丁,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这个人用他的血清治好了病,但同时好像成了具没有思想的人偶,简直就像连同灵魂也一起被他的血清控制住了一样。

    闵疏不禁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感受到皮肤温热的体温和其下跳动的脉搏,真是不知道他感染的这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而同时,陆行舟坐在王博士身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

    他自身也是军校毕业,和魏长川是同校前后辈的关系,自末世开始时就一直在军队,对这件事自然有和王博士的学术视角和闵疏的普通人观点之外的看法。他心中扬起惊涛骇浪,军装之下的衬衫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花了一番力气才克制住脸上的表情,还是忍不住转过目光看向了闵疏。

    能够让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在末世具有极关键战斗能力的免疫者,彻底失去思想变成一具能够跟随他思想行动的傀儡,这在战略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都能想到这个消息如果放出去光是在军队里就能引起多大的震动。

    陆行舟不着痕迹地缓缓呼出一口气,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看向闵疏。

    要是说他一开始见到闵疏,还觉得略微感到了些惊讶。因为闵疏是肉眼可见的普通,他就像是末世前在任何一个大学校园就能看见的男生,身体还要瘦弱一些,眼角眉梢都是柔和的,从眼神到言语都没有任何攻击性。

    在魏长川身边,这样的人似乎略显普通。

    然而此时陆行舟竟然从内心深处对这份’普通’产生了一股庆幸,庆幸感染远古病毒的是闵疏,而从他的反应来看,这个青年似乎从未考虑过要如何利用这份能力为自己谋利。

    这让陆行舟深深地松了口气,他都能够想象得到这份能力的如果是任何一个稍有野心的人,这件事很有可能会变成一场巨大的灾难。

    接着,他的目光又移向一旁,从方才开始就与闵疏十指相扣的魏长川,心中又是一叹。

    也幸好这是两口子,军方高层就是魏长川,要不然还不知会有什么变数。

    第62章 去基地 离开

    陆行舟虽然心里已经转了八百个弯儿, 连回基地后同事脸上会是什么表情都猜测了一番,但面上还是八风不动,把自己的表情收拾地很好。

    桌上再次陷入沉默。

    闵疏也在发愣, 不自觉把自己的手臂上下摸了好几遍, 又被魏长川抓住手。男人低头,将他的袖子一点点挽下来, 袖口都给他理整齐, 轻轻说了句:“老是摸这摸那干什么?坐好。”

    闵疏这才回过神, 倒是坐好了,不过下意识地朝魏长川离得更近了些。

    他自己不觉得, 实际外人看来, 两个人靠得实在很近,都快坐到一个椅子上去了。不过魏长川没说什么, 左臂搭在闵疏背后的椅背上,右手拉着他的手, 指腹在他的手背轻轻摩擦,姿态上几乎把他半个人都搂在怀里。

    这样的场景换作末世前, 在哪个餐厅或咖啡厅, 一定会引得路人频频回头。不过现在桌上王博士满脑子学术,对他们视若无睹, 陆行舟表情管理能力绝佳, 一时没显出什么。

    闵疏沉默一会儿,抬头看向桌边的奥古斯丁,还是觉得有点膈应, 于是对他道:“你回去吧。”

    得到命令,奥古斯丁很忠诚地转过身,朝他被’关押’的房间走去, 末了还把门关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自我管理能力很强。

    闵疏:……

    他实在有点无奈,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时,王博士听到响动,也从沉思中抬起头,往奥古斯丁进门的那边看了一眼,道:“回基地的时候,得把他带上一起。”

    陆行舟点了点头,又看了眼闵疏:“估计得再派一艘船来。”

    闵疏从他那一眼里看出了什么,愣了愣,接着意识到了什么:“我也要一起去?”

    陆行舟还以为他已经知道了,也是一愣,刚想说什么,看了眼魏长川,又将话吞了回去。闵疏转头去看魏长川,只见他神色平静,安慰似得收拢了手,道:“一些研究只有在基地才能做。”

    闵疏睫毛微颤,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到现在,就算是闵疏也能明白他似乎是很重要的,不管是他体内的远古病毒,还是他的血清对免疫者的影响,都对目前的研究,甚至对整个人类群体都有很大的重要性,而研究材料和其他科学家,设施什么的都在基地里。

    他确实得去基地,闵疏想到。

    这时,魏长川的手指擦过他的手心,转过头看向王博士:“如果我们留在这,定期送样本去基地呢?”

    王博士闻言一愣,略微思索了片刻,接着有些犹豫地道:“这……倒也不是不行……”

    如果换成别的情况他是一定会拒绝的,毕竟闵疏现在是头号重要人物,他这个人几乎直接关系到全人类的安危,如果能从他身上得到重大突破,那或许有机会能够直接终结末世也说不一定。这样的一个人,基地方面当然是希望可以将他严密地保护起来,毕竟格陵兰岛上再安全,也终究是个国境开放的小岛,且海岸线漫长,肯定没有重兵把守的基地来的安全,像叛军趁机偷渡挟持了闵疏这件事就是个例子。

    但——

    王博士看向闵疏身边的魏长川。

    他注意到,从进门开始,魏长川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闵疏超过五秒。在从港口朝中餐厅走的路上,魏长川始终走在落后闵疏半步的位置。

    和上次他登岛时两人的并肩而立不同,这次魏长川跟在闵疏身后,在保证青年完整地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的同时,还隐隐将他和后面的两人隔开。尽管王博士很确定魏长川对他没有怀疑,而陆行舟更是他的直系下属,甚至说得上是心腹,魏长川还是在他们两人面前表现出了警惕。

    王博士虽然是那类以’智者不入爱河,卷王一路硕博’为座右铭的典中典高智人士,自身的恋爱经历浅薄,但对人类行为观察分析他还是有一手的。

    魏长川似乎有些安全感缺失,和偏重的分离焦虑。

    王博士不禁抬起手,扶了抚眼镜,觉得很有必要建议魏长川进行一次心理评估。什么安全感缺失、焦虑症之类的心理疾病听起来也许和强大的免疫者,特别是与魏长川这种性格冷漠强硬的免疫者沾不上边,但实际上王博士很清楚免疫者的精神实际上在一些情况下会比普通人更加不稳定。特别还是……

    王博士看了眼闵疏,将猜测压在心底,闵疏看起来不像是觉得男友有任何异常的样子。不过不管是什么情况,看这架势,今后魏长川肯定是会寸步不离地把人看紧的。而这也与基地的方针一致,现在魏长川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好闵疏。

    而有他在侧,格陵兰岛也就算不上多么危险了。王博士顿了顿,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委婉地道:“定期运送样本不是不行,只是从研究组的角度来看,我们当然希望闵先生能在基地配合研究,这样一是方便一些,二是也能避免样本在运输过程中遭到污染,产生不必要的浪费。”

    他晓之以理,看向闵疏道:“而且不管哪种方案,我还是建议闵先生能先去基地进行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闵疏立即道:“您不用说了,王博士,我同意去基地,还是研究比较重要。”

    他刚才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认真想想,他去基地是最好的,要不然让克里斯丁天天从基地到格陵兰岛这么飞也不是个办法,待会儿真把人家当运输机了。

    见他爽快地答应,王博士喜出望外,隔着防护服都透出了两分喜色:“闵先生,我代表研究组感谢您的配合。”

    “不用谢,这是我该做的。”闵疏道。

    这时,他的手被拢住,闵疏抬起头,对上了魏长川的目光。

    闵疏眨了眨眼,对他笑了笑:“没事的,哥,说起来我早就想去基地看看了。”

    魏长川凝视他两秒,似乎在确认他是真心想去,这才收回目光,略点了点头:“好。”

    一切都看闵疏怎么想,他虽然心里有担忧,但并不是为基地。主要还是担心闵疏舍不得离开小镇,是勉强自己答应的。对于基地方面,魏长川并不太担心,他不会离开闵疏哪怕半步,没人敢轻举妄动。

    于是闵疏跟着军队回基地的计划就这么敲定了下来。

    一场谈话宾主尽欢,王博士对结果很满意,隔着防护服都能感觉他的心情很好。时间也不早了,为了安全考虑,晚上他还是回了军舰上的隔离舱休息,陆行舟跟着护送他去军舰,屋外的士兵却还是留下了一大半,在雪地里值守。

    闵疏在窗边看着他们,扭头问魏长川:“哥,他们要在外面站一晚上吗?”

    自极昼开始后,太阳一整天都不会完全落下,格陵兰岛上的气温有所回升,但晚上还是挺冷的。魏长川从身后搂着他的腰,看了眼窗外,道:“没事,他们会轮班。”

    闻言,闵疏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之前发生的事情多少还是让他长了些教训,闵疏也意识到了他不再是个随随便便丢在哪儿都没人管的普通人,或许在将来的很长时间里,他都需要习惯这种严密的保护。

    夜晚,闵疏躺在床上,和魏长川面对面,好些时候都没睡着。他脑子里纷纷扰扰的,几个月前他还在嫌弃在小镇上待腻了,天天不是冰就是雪,连极光都看腻了,但现在骤然要走,心中却又放不下。

    他走了,镇上的房子怎么办?现在是夏天倒是还好,如果等秋天还回不来,那积雪恐怕会把房子都淹了,他要是好几年不回来,祭祀的时候冰川里的墓穴也没人能去看一眼,胡嘉明还住在这儿,还有冰窖里的食物,农场里的鸡——闵疏一直觉得他自己是个孤儿,自己一个人在世界上飘来飘去,也算是孑然一身,没想到仔细想来,在岛上的这几年他还是留下了不少痕迹。

    他侧躺在魏长川怀里,无意识地捏着魏长川的手指,良久后抬起头:

    “……狗狗怎么办?”

    他思来想去,最担心的还是院子里的雪橇犬:

    “能一起带走吗?它们吃得也不算多……”

    闵疏有点睁眼说瞎话,但魏长川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们要坐潜艇去,不能带狗。”

    潜艇?闵疏有点惊讶:“不是坐军舰吗?” 他今早看到岸边的军舰时,颇受震撼,觉得很酷,还挺期待坐那艘船的。

    “嗯。” 魏长川顺着他的头发,低下头亲了亲他:“坐别的船我不放心。”

    他的声音低柔,态度却不容置疑,闵疏没有察觉,温顺地’哦’了一声,想想觉得潜艇也挺酷的。他上大学的时候还从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同学口中听说过,有提供商业潜艇游览海底的旅游项目,有些要上万才能去一次。这么一想他免费就坐了,还挺划算的。

    闵疏想着,俯身趴到魏长川胸口上:“那不能带狗狗了。”

    魏长川搂住他:“让你那个朋友留下来帮你喂。”

    闵疏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可以吗?他不是要去努克吗?”

    魏长川的手放在他的后腰上,闭着眼道:“需要有人留在镇上。”

    基地叛乱,现在到处都乱糟糟的,人员是能不动就先不动的好,并且现在闵疏身份特殊,需要有人维护好他的物资和小镇上的东西,以备后面的调查需要。除了胡嘉明,军队也会留下来一部分,常驻在小镇上。

    闵疏闻言,略微放心。胡嘉明其实比他更适合养狗,他力气大,体力也好,可以把雪橇犬带出去遛。他趴在魏长川身上,静静地想着自己的事,过了一会儿,又去把玩魏长川的手指。

    男人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指腹处带着薄茧,闵疏用指尖轻轻摩擦。

    魏长川任由他趴在身上,左手缓缓抚摸青年瘦削的脊背,配合着闵疏的动作张开手:“舍不得?”

    是有点舍不得。

    闵疏眼中晃着床头小夜灯昏黄的暖光,映出这个小房间的样子,他的家不大,家具都是前任房主留下,或者是镇上居民淘汰不要的旧家具,算不上多么精致,但的确是在冰天雪地中容纳下他的一方小窝。真要离开,闵疏的确是有些不舍。

    “……是有点。” 闵疏道,接着转过头,亲了亲男人的手指:“但只要有哥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说罢,也不去看魏长川表情,就一头扎进男人怀里,用手臂紧紧环抱住他。

    闵疏一向是个不吝于表达的人,在经历一次危险后,他更加愿意表达自己的爱意,他更舍不得魏长川,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去哪都行。

    魏长川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顿了顿,接着抬起手,用力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闵疏任由他像摸只猫一样揉他,低头在男人的胸口上磨蹭,忽然吸了口气,道:“哥身上好香啊。” 他道:“真好闻。”

    其实就是沐浴液的味道,但在魏长川的皮肤上就是特别好闻。好多天没闻到,闵疏很眷恋这种味道,因此嗅地格外认真。

    魏长川的动作又是一顿。

    同时,闵疏已经凑到了他颈侧,细细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像只小动物。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后颈上,闵疏抬起头,对上了男人晦暗的目光。

    魏长川垂下眼:“想要?”

    闵疏一愣,接着就红了脸。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心绪起伏比较大的缘故,他是有点躁动。但闵疏不想承认,于是就这么抬着眼看着魏长川。

    后者的目光逐渐晦暗下来,嘴角啜起一缕微笑,缓缓从胸膛吐出一口气:

    “抬头。” 他命令道。

    闵疏一顿,下意识地抬起头,被一只手托住了下颌。

    魏长川低下头,跟他接了个缠绵绯则的吻。闵疏’唔’了一声,抬起手勾住他的脖颈。

    过了一会儿,魏长川松开他,摸了摸他的下颌,目光晦暗。闵疏喘了口气,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接着就被略微粗糙的指腹摁住了下唇。

    “张嘴。” 魏长川道。

    闵疏顺从了他,刚才被他捏在手里摸来抹摸去的薄茧压住他的舌根,带来些许痒意。

    闵疏轻轻吸了口气,睁开眼,透过朦胧的水汽看向魏长川,觉得男人可能在他摸他手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

    多余的液体顺着唇角溢出,魏长川收回手,低下头吻去那些湿液,夸奖他:“好乖。”

    他拉过闵疏有点发软的手臂,环绕在肩上:“抱紧我。”

    闵疏很听话,收紧了手臂,整个人贴紧了魏长川,用另一种方式感受到了他的手指。

    ·

    第二天,昨天被赶到旁边房子里的胡嘉明和克里斯丁才回来。他们昨天在隔壁的房子里过的夜,按理来说地方大些,用士兵们带来的折叠床,也能睡得开些,结果早上一看两个人都是满脸怨气,和这边神清气爽、面色红润的一对情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闵疏一打眼就看见胡嘉明脸上和手上有几块零星的伤痕,惊讶道:

    “狗儿,你怎么了?”

    接着克里斯丁自他身后走了进来,闵疏又注意到他脸上也有伤——白人帅哥眉骨处有一块小小的淤青,不算太大,但很显眼。

    闵疏眨了眨眼,讶然道:“你们还打架啊?”

    胡嘉明满脸气愤,抬手蹭了下脸,没说话。

    闵疏看他委屈巴巴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立即将谴责的目光投向克里斯丁:“克里斯丁,你怎么还打人啊?”

    克里斯丁双手插在兜里,本来仰着头在东看西看,莫名其妙被闵疏怪到头上,登时惊异地转过头:“我打人?” 他指了指眉峰上的淤青:“你要不看看这是什么!”

    胡嘉明在这时抽了抽鼻子:“嘤嘤。”

    闵疏连忙安慰他:“好了好了,我一会儿给你上药。” 遂皱眉看向克里斯丁:“你是免疫者,跟他不一样的,怎么能跟普通人动手呢?”

    克里斯丁:??

    他目瞪口呆,用蔚蓝的眼睛瞪着胡嘉明,不明白这只黑老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明明是胡嘉明先挑衅他,这黑老鼠英语说不会几句,骂人的话倒是说得很溜!他不过是反击了几句,这人就要跳起来打他,他只不过是把这只黑老鼠推开他自己没站稳倒地上摔伤了而已,居然做出这么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到闵疏面前博同情!

    克里斯丁百口莫辩,气得满脸通红,连带着翅膀都是红的,差点变成烤鸡翅。

    闵疏虽然有点生气,但想着克里斯丁翅膀上的枪伤还没有还没有痊愈,便还是给他上了药,把一鸟一狗都安抚好后,闵疏做了晚饭,依旧是分餐制,以免两个人抢食。吃完晚饭后,闵疏和魏长川交换了一个眼神,在餐桌上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我们要去远东基地一趟。” 闵疏说着,清了清嗓子,道:“……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胡嘉明直接傻眼了:“啊?”

    克里斯丁倒是一下子来了精神:“嗯?什么时候,我能去吗?”

    闵疏听了,有些不太确定地看向魏长川:“哥,他能去吗?”

    魏长川看向他,皱了皱眉。

    克里斯丁顿时应激了:“你什么表情?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有签证的!”

    闵疏这才知道,原来北美基地的免疫者去远东基地也是需要签证的,签证类型还分很多种,按申请人的信誉和各方面条件分为短期到长期,最短的只能停留两个星期,最长的可以一次性停留六个月,再进行审核续签,克里斯丁持有的就是六个月的签证。

    想不到克里斯丁信誉还挺好的,闵疏惊讶地看向克里斯丁。

    克里斯丁受了一肚子冤枉气,本来就很不舒服,见闵疏也这样看着他更是大发牢骚:“怎么?你们不欢迎我啊?现在北美基地那么乱,我家都被炸了,我都没地方落脚,你们就这样丢下我不管,我的翅膀还是为了你们受伤的呢——”

    听了他的话,闵疏才知道在北美基地发生叛乱的时候有很多房子,集装箱和港口的船都被炸毁了,为的是混淆视听,让增援的人搞不清状况,他们好逃跑。

    据克里斯丁描述,他在北美基地有一栋四层别墅,阁楼上还有他在做任务时从各地搜寻来的艺术品和名画,这次混乱中都被炸了个稀巴烂,克里斯丁说这些的时候神情很愤慨,但闵疏看着他,却感觉克里斯丁平时的生活听起来有点奢侈,再不济也是很舒适的。

    他想起王博士昨天说过的话,看了克里斯丁几眼,不禁问:“克里斯丁,你现在有交往的人吗?”

    闻言,克里斯丁哇啦哇啦抱怨的声音一停,古怪地看向闵疏,挑了挑眉,下意识想调戏他两句,但在魏长川的注视下又生生憋了回去:“……你问这个干什么?”

    闵疏想劝他私生活检点一些,委婉地道:“就是……那种事情,还是适度比较好……“

    克里斯丁闻言,眉尾快挑到天上去,目光在魏长川和闵疏中间转过两圈。他们俩昨天干了什么胡嘉明这只没脑子的黑老鼠可能看不出来,他可一眼就看出来了,魏长川神情饕足,闵疏眉眼温柔,脸蛋跟水灵灵的桃子似得。

    这对情侣甜甜蜜蜜,他倒好,只能跟只咬人的老鼠待在一块儿。

    克里斯丁心理很不平衡,阴阳怪气地道:“哦,就你们能,我就不行?”

    他是吃了不会华国语的亏,要不然就知道还有一句话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闵疏的脸顿时有点发热,但也没以前那么害羞了,毕竟他跟魏长川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是不行,是说要注意身体。” 他看了眼克里斯丁,又小声道:“……如果能有固定的对象是最好的。”

    克里斯丁闻言,倒是实实在在地被噎了一下。他看着闵疏,心想他是想有对象,这不是没撬走吗?他的心思咕噜咕噜转了几圈,但碍着魏长川在场,到底是没说出口。

    胡嘉明在状况外,听不懂他们在用英文说什么,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闵疏:“那闵闵,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说到这个,闵疏顿了顿,声音稍稍低了下来:“我也不知道。”

    接下来,胡嘉明的情绪一直很低落,闵疏告诉他他能够继续待在小镇上都没能让他的心情好一点。闵疏收拾行李的时候,胡嘉明一直在旁边团团转,问他到底为什么要去基地。闵疏没法正面回答他,昨天王博士特别嘱咐过告诉他的事情都是特级机密,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于是他含糊其辞,只说要去检查一下身体,谁知胡嘉明这家伙脑子一抽,问他:“你们不会是要私奔吧?”

    闵疏:……

    胡嘉明又接着揣测:“是不是那个姓魏的犯啥事了,闵闵,你可别犯傻啊!”

    闵疏只得制止他的胡思乱想,干脆道:“你别乱想,就当我是跟他去结婚吧。”

    胡嘉明这下彻底愣住了,整个人如遭雷击,反应过来后开始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着闵疏,见闵疏把常穿的衣服甚至还有家里常用的洗发水都拿走了,小声在一旁嘟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闵疏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没啥。” 胡嘉明嘟嘟囔囔,瞥了他两眼,那样子活像是被主人抛弃的狗子,比院子里的真狗子还可怜:”你可别到了基地,被那姓魏的香车宝马迷惑就忘了我们了。”

    闵疏被弄笑了:“你们是谁?”

    胡嘉明指了指窗户外面和自己:“我,狗狗,还有你的小破屋。”

    闵疏闻言笑了笑,环视了一周:“放心,不会忘的。”

    第63章 噩梦 潜艇

    但离别到底是来得有些太快了。

    这天下午, 简单收拾了行李的魏长川和闵疏就到港口去准备出发。王博士到底是个普通人,虽然军舰上有隔离仓,但依旧不是绝对安全的, 他们还是需要尽快回到基地。

    克里斯丁最终还是决定和他们一起去远东基地, 不过被赶去了军舰上坐着,胡嘉明一路将他们送到了港口。

    进入极昼的格陵兰完全变了个模样, 灿烂的阳光映在蔚蓝的海面上, 波光粼粼, 仿佛万千碎瓷片在波浪间晃荡。闵疏和魏长川站在一起,看着士兵如来时一般有条不紊地排列整齐, 踏上甲板。陆行舟站在他们旁边, 正拿着通讯器和潜艇沟通。

    闵疏望着眼前的海面,忽然想起了他第一次送魏长川’离开’的时候的场景, 不过今天没有那条虎鲸。

    眼前蔚蓝的海面十分平静,和上回黄昏时略显黯淡的景色不同, 今天艳阳高照,远处时不时会传来海豹高昂的叫声, 夏季的格陵兰十分生机勃勃。

    陆行舟朝对讲机说了句什么, 回头对他们道:“潜艇开始上浮了。”

    闵疏将目光投向海面。

    蔚蓝的海水开始颤动,冒出一连串银白的细密气泡, 闵疏听到一阵低沉的, 如同巨兽咆哮般的嗡鸣声。潜艇顶端的潜望镜率先冒出海面,阳光穿过棱镜,闪烁出五彩的光芒, 闵疏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铁灰色的庞然巨物缓缓从海水里升起。

    潜艇流线型的顶部随着轰鸣缓缓呈现在众人面前,顶端的排水孔喷出水雾, 数以吨计的海水被推开,让一旁的军舰微微摇晃起来,最后化为海浪,打在沙滩上。

    闵疏看得呆了,这潜艇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大,她只有一半浮在了海面上,已经像座小岛。

    魏长川在轰鸣声中低下头:“害怕吗?”

    “不怕。” 闵疏摇了摇头,真心地赞叹道:“好帅啊。”

    魏长川闻言勾了勾唇,轻轻握住他的手。

    终究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闵疏拜托魏长川从军队那边多要了一个通讯器给胡嘉明拿着,让他有什么事情就联系他。

    “不要给狗狗乱喂东西。” 他嘱咐道:“它们吃鱼吃习惯了。”

    胡嘉明点了点头,阳光照在他脸上,照得他的脸黑中发凉,可怜兮兮地看着闵疏,脸上还有些擦伤的痕迹。

    闵疏见他这样,不禁有点心疼,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别担心我,有军队留在镇上呢,有什么事就找他们。”

    胡嘉明又点点头,接着抬起手,紧紧地抱住了闵疏。闵疏被他忽然抱住,微微睁大了眼睛,感到胡嘉明的手在他背后用力拍了拍,哑声道:“闵疏,你一定要好好的。”

    闵疏听了,也是鼻头一酸。说起来虽然胡嘉明是被骗来岛上的,但他们能在四散纷飞的末世里见到彼此,闵疏还是很感激,只是这见了没多久又要分开了。闵疏眨了眨眼睛,抬起手,也用力地回抱了一下胡嘉明:“你也是。”

    胡嘉明紧紧勒了一下他的肩膀,就放开了他,看了眼魏长川,想嘱咐他把闵疏照顾好但又没胆子说出口,最终只是怂怂地道:“那……那我就把家看好。”

    闵疏看他可怜,摸了摸男生有点乱的狗毛:“好,真乖。”

    要登上潜艇,他们要乘小船到潜艇旁边,再从顶端的入口下去。闵疏从小船上站起来,隔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望向岸边的胡嘉明,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胡嘉明站在岸边,身形瘦长,有些看不清面孔,也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闵疏看到他的这样,就忽然想起以前在大学的时候,他们寝室在三楼,胡嘉明忘带了什么东西,就是这样站在楼下冲他们挥手,让他们把东西扔下去的。

    闵疏喉间动了动,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压下涌上的酸涩。

    魏长川从他身后走过来,轻轻拢住他的肩膀:“走吧。”

    闵疏点了点头,点艰难地收回眼神,看向面前黑洞洞的潜艇入口。为了保持艇内的压力,潜艇的入口很小,只有一扇很小的门,连通着一架楼梯,深不可测地探向深处。魏长川在他耳边道:

    “下去吧,有人在下面接你。”

    闵疏轻轻吸了口气,看了魏长川一眼,在得到他的微笑后,便顺着楼梯向下爬去。一进入舱门,灿烂的阳光被隔绝在外,四周一下子暗下来,闵疏的视线变得模糊,一个不小心,脚底踩空。

    “小心。” 幸好有人在他后面扶了一把。

    闵疏回头一看,发现是陆行舟,忙道:“谢谢。”

    “不用谢。” 年轻的军官很礼貌地扶着他,直到闵疏站稳才放开。

    闵疏对他笑了笑,抬起头打量潜艇内部,这才发现其实刚刚他顺着爬下来的楼梯并不算高,从舱门到地面也就两、三米高,下面是个不大的空间,大概能站三、四个人的样子,墙壁上布满了闪烁的仪表盘和信号灯,在略显昏暗的室内闪烁着幽光。

    闵疏大概看了看,结果一转头,忽然看到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静静闪烁。

    “!” 闵疏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

    陆行舟站在他身后,皱了皱眉,叫出一个名字:“蒋春。”

    接着,闵疏那浮动在黑暗中的眼睛眨了眨,逐渐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脸,一个身形苗条,穿着军装的女人从角落里款款走了出来。

    闵疏见是个人,登时松了口气。

    女人的外貌很难用言语形容,看起来年纪在三十岁上下,五官艳丽,但闵疏看着他,总觉得女人的相貌有什么与普通人不太一样的地方,她的皮肤上似乎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眼睛好像也比普通人更明亮……在黑暗中一眼就能注意到。

    似乎是被他看得太认真,女人勾唇笑了笑:“小弟弟,你看什么呢?“

    闵疏一愣,发觉自己盯着人家太久了,赶忙道歉:“不好意思。” 他有点脸红:“就是,刚才没看到您……”

    女人闪烁的眼眸盯在他身上,闻言艳红的唇角卷了卷,似乎是想说什么。然而就在这时,魏长川的从楼梯上下来,站在了闵疏身后,看向两人。

    女人脸上的笑意骤然淡了些,身体也站直了。

    魏长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顿,接着低头看向闵疏:“摔着了吗?”

    闵疏摇了摇头:“没有。”

    魏长川于是点点头,道:“陆行舟你见过,这位是蒋春。”

    女人闻言笑起来,主动上前了一步:“老大,哪里用得着劳烦您介绍。” 她转头朝闵疏伸出手:“你好闵先生,我是蒋春,军职上尉。”

    她的军职居然比陆行舟还要高,闵疏谨慎地伸出手:“蒋上尉,很高兴认识你——”

    他触上女人的手,立即打了个冷颤。蒋春的手特别冷,冰得闵疏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尖:“呃,我、我是闵疏。”

    蒋春笑着握了握他的手:“久闻大名。”

    遂放开了他的手。

    闵疏收回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擦了一下,女人的手冷软,让他想到某种柔软的冷血动物,以至于闵疏顿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久闻什么大名?

    这时魏长川开了口:“准备出发。”

    “是。”

    蒋春和陆行舟同时抬手抵在眉侧,军靴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敲击声,接着转身向潜艇内部走去。

    闵疏看向他们,又忍不住看了眼魏长川,虽然他一直知道魏长川很厉害,但直到这几天他才逐渐有了他是军队高层的实感,刚才他一下来,蒋春和陆行舟的表情都明显严肃了很多。

    他不知道的是,在潜艇小队里蒋春已经算是胆子最大的了,还敢在魏长川面前开几句玩笑,其他人基本上是见到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的状态。以至于隐约有魏长川在格陵兰上出外勤的时候谈恋爱的传闻散布开来时,所有人都对这个对象抱有莫大的好奇。

    陆行舟与蒋春穿过潜艇狭窄的通道,来到操作室,几个穿着同式制服的士兵坐在操作台面前。陆行舟向他们下达准备出发的指令,这时一个抱着一叠图纸的小兵经过,朝两人打招呼:

    “小春姐,陆哥。”

    陆行舟忙着下命令,蒋春倚在墙边,朝他抬了抬下巴以作回应。

    小兵看了看四周,好奇地凑到她身边:“小春姐,你见着「那位」了吗?”

    那位自然指的是闵疏。

    蒋春道:“见着了啊。”

    小兵立即好奇地问:“怎么样?”

    按理来说在一艘潜艇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他们一定会有机会见到闵疏,但听说基地的方针是指定魏长川寸步不离地保护那一位,又不是人人都有胆量往魏长川面前晃,所以小兵还是没忍住来问了蒋春。

    闻言,陆行舟放下通讯器,也有意无意地看向这边。他也有些好奇蒋春对闵疏的评价。

    蒋春想了想,道:“挺好的啊,白白嫩嫩的,小狐狸样儿。”

    陆行舟动作一顿,并不觉得小兵是想问这个。果然小兵道:“不是问长相,我是想问他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最近基地连夜销毁了所有关于闵疏的纸质资料,关于他任务的优先级一升再升,因而好奇的人不少。

    蒋春道:“没有啊,挺普通一小男孩儿。”

    士兵显然有些失望,’哦’了一声,又看向陆行舟。后者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并不发表评论:“坐好,我们要出发了。”

    闻言,蒋春好似也忽然正经了起来,朝小兵做出驱赶的手势:“去、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士兵赶忙抱着图纸跑了,随着舱内闪烁的信号灯回到了座位上,水密门一扇扇合上,发出金属撞击的沉闷声响,潜艇深处,核反应堆发出共振,在巨大的轰鸣声下,涡轮叶片开始转动,数以吨计的还是被向侧方推开。

    陆行舟道:“准备下沉。”

    闵疏也听到了轰鸣声,他低头看了看脚底,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地板也在跟着微微颤动。一想到周围都是海水,他就莫名地有些头晕。

    魏长川的声音在他旁边想起:“怎么了?”

    “嗯?” 闵疏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什么?”

    魏长川看着他,忽然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额角:“不舒服?”

    被发现了。闵疏闭了闭眼,脸色有些苍白,他确实感觉有点不太好。不知道是骤然离开心情不好,他觉得心口闷闷的,身体也有点不舒服。

    魏长微微皱起眉,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上的温度,接着向下,轻轻触碰他的颈侧:“哪里不舒服?”

    “说不上来……” 闵疏就是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无力,头也有点晕,但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他向前几步,将头靠在魏长川的胸口上:“可能是这里有点闷。”

    其实真要说来,这个潜艇里不算太闷,温度适宜,头顶也有通风扇,就是地方小了些。闵疏闭着眼睛,伸手抱住魏长川,觉得自己可能就是有点不适应。

    下一瞬,他的身体腾空,闵疏下意识地抬手搂住魏长川的肩膀,被他整个公主抱了起来。

    “我带你去休息室。” 魏长川在他耳边道。

    闵疏这几天被他抱来抱去得习惯了,低下头,温顺地将头靠在了男人的肩膀上。魏长川的手臂很稳,抱着他穿过潜艇内狭窄的通道,闵疏不舒服,干脆闭上了眼睛,埋在男人怀里装死。

    过了一会儿,魏长川似乎是带他进入了什么地方,俯身将他放在了一处柔软的床铺上。

    闵疏睁开眼,登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魏长川似乎是抱着他来到了一个房间里,他坐在床铺上,身边是一扇巨大的窗户,并不是像他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潜艇上的那种圆形小窗户,而是足足有两、三米直径的巨大窗户,外面是缓缓涌动的蔚蓝海水,几乎像是另一个天空,正在散发着莹莹冷光。

    闵疏被眼前的美景震撼了:“……好漂亮。”

    巨大的窗户让他几乎感觉置身深海,极地的海底比起热带地区多了份冷寂,没有鲜艳的珊瑚礁和色彩斑斓的热带鱼,但冷水珊瑚礁如同由苍白的骨骼构成的堡垒,静静沉在海床上,期间不时有浮游生物穿行而过。闵疏凑近窗户,抬头往上看,望见浮冰在海面沉浮,阳光自缝隙中洒下,间或有一尾海豹自浮冰上滑下,摆着尾巴游向远方。

    魏长川跟着他一起坐下来,床是单人床,他便让闵疏趴在了自己身上,手轻轻抚过他的脊背。

    闵疏习惯了,心安理得地趴在人肉垫子上,望着窗外:“哥,那是什么?”

    魏长川也看了一眼:“鲨鱼。”

    闵疏’啊’了一声,评价道:“好大一条啊。”

    随即问:“它不会游过来吧?”

    魏长川拍了拍他的背:“游过来也没事。”

    闵疏于是’哦’了一声,看着窗外,眼睫一张一合,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魏长川温热的身体在下支撑着他,比床垫还舒服,闵疏觉得自己好像好些了,困倦随即缓缓升起。

    他觉得自己要睡着了,勉强睁开眼:“哥……”

    魏长川说:“睡吧,我一直在。”

    闵疏听了,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脑上,轻柔地顺过他的头发。闵疏头脑昏沉,没多久就在魏长川的气息里坠入深眠。

    第64章 路上 过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的缘故, 他一闭上眼,就开始做梦。

    他像是被什么梦魇缠住了,在梦境里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动不了,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眼前一片灰白。

    他走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四周的温度非常低, 闵疏能感觉到他快要被冻僵了, 从身体到指尖都是冰凉的。但他好像是要去什么地方, 因此无法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深处走去。

    闵疏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他似乎身体很不舒服, 很冷, 也很累,特别想就这样停下来, 在一个温暖的地方躺下好好休息。但在梦中他控制不了自己,只能不断地冲破风雪往前走。

    夹杂着冰雪的冷风吹得他脸颊生疼, 闵疏逐渐觉得鼻腔内泛起尖锐的疼痛,好像连气道都被冻住了。

    闵疏越睡越觉得难受, 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终于在挣扎中猛地清醒了过来。

    结果他一睁眼,就看见一个人影背对着他, 手上举着枪, 正对着站在舱门口的另外一个人。

    闵疏顿时睁大了眼睛,与站在舱门口的人对上的目光。

    那是奥古斯丁。

    他的神情木然,一双灰色的眼睛望着闵疏。一个人影守在他床边, 正背对着他,背脊上的肌肉绷得很紧:“我再说一次,后退!”

    闵疏认出那是陆行舟的背影。

    听到他急促的声音, 他赶忙从床上坐了起来:“等等!”

    陆行舟听到他的声音,极快地朝后瞥了一眼,没有放下枪,姿态依旧是很紧张的。闵疏看向站在舱门口的奥古斯丁,不知为何,他知道对方是他自己在睡梦中’召唤’过来的,于是他道:

    “转过去,面向墙壁。”

    奥古斯丁立即执行了他的命令。

    见他转过身,陆行舟紧绷的姿态才稍稍松缓了些,确定他完全服从了闵疏的指令,不会发起攻击后,陆行舟才缓缓放下手上的枪,接着转过身。

    “闵先生。” 他回过头,头上出了些汗,看起来是吓得不轻。

    闵疏见他脸色不好,赶快招呼他坐下,道:“吓着你了吧,我刚刚好像是睡糊涂了,不知道怎么把他叫过来了,你快坐。”

    “没事,我站着就行。” 陆行舟低头拿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向闵疏笑了笑:“不好意思,闵先生,我失态了。”

    闵疏立即说:“没关系。”

    陆行舟将手帕收了起来,倒是也没藏着掖着,道:“让您见笑了,我的变异方向大部分在脑力上,战斗力算是小队里面最低的,刚才确实是有点害怕保护不好您。”

    闵疏没想到他会这么坦陈,有些意外的同时不禁有点共情了,不禁道:“没事的,我比你更弱,什么变异都没有。”

    陆行舟闻言,笑了笑,没说话。心想如果真要说起来,这种’弱’恐怕同时也是最’强’的。别的不说,只要闵疏愿意,他完全可以控制住魏长川。

    还有比这更强的变异吗?

    陆行舟暗暗腹绯,但没说出来,他希望闵疏能保持现状,不希望给他一些不好的启发。

    另一边,闵疏完全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左右看了看,问:“魏长川呢?”

    陆行舟道:“基地那边发来通讯,长官去开会了。” 他看了看闵疏,又补充道:“长官一直陪着您,是有重要的讯息才离开的。”

    好像很怕他误会一样,闵疏眨了眨眼,见陆行舟紧张的样子,心下觉得有些好笑,他虽然有点粘人,但应该还没有到一点都离不开魏长川的地步……闵疏想到这儿,忍不住看了陆行舟一眼,心想难不成是他表现的太粘人了?

    应该没有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魏长川的脸出现在门后。

    他像是匆匆赶来的,额上还有些细汗,一进门,眼睛立即看向闵疏。

    闵疏也抬起头:“哥。”

    魏长川扭过头,看了一眼正面壁站着的奥古斯丁,没多说什么,而是直接走到了闵疏床前。陆行舟很有眼色的让开位置,问道:“长官,会开完了吗?”

    魏长川垂下眼,摸了摸闵疏的额头:“差不多了,你去接上。”

    好,那就是没开完的意思。陆行舟心里有了数,低头称’是’,乖乖退下。在走到舱门口的时候回过头,见闵疏坐在床边,魏长川对他说了句什么,青年温和地笑了笑,侧头蹭了蹭男人的手心,是依赖的姿态。

    陆行舟收回目光,贴心地给两人把门关上,低头走开了。

    门内,魏长川在床边坐下来:“你感觉怎么样?”

    “我好多了。” 闵疏道。

    他睡着之前觉得胸口闷闷的,浑身虚软没有力气,还很不舒服,睡了一觉起来倒好多了。闵疏伸手抱住魏长川,抬头看向他,倒是觉得他状态不太好:

    “哥,你怎么脸色不太好?”

    闵疏细细看他,觉得魏长川的脸色有点白,眼下有些青黑,像是没休息好。魏长川没回答,只是抬手抚开他额角汗湿的头发:“你睡了43个小时。”

    闵疏点了点头:“嗯……嗯?!”

    他震惊地抬起头:“43小时?那……那不是接近两天了吗?”

    魏长川没说话,深深的看着怀中的人。闵疏一开始睡着的时候还好,睡得很沉,软软地趴在他身上,魏长川本来是打算陪他到醒过来的,谁知过了几个小时青年就开始发烧,体温逐渐升高,团在他怀里像个火炉。叫潜艇上随行的军医来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魏长川差点就要下令让返航了,幸而在注射过退烧针后,闵疏的温度渐渐褪了下去,不过还是没有醒。

    军医无从判断他昏迷的原因,魏长川结合他们的航行里程,决定还是加速前往基地,并下令让基地那边准备好相应的医疗设施,确保一下艇闵疏就能得到治疗。

    闵疏醒来的时候,他正在开会,心下却突然有种感觉,觉得是闵疏这边出事了。

    闵疏对此一无所知,他还以为自己只睡了几个小时:“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魏长川摸了摸他的背,将手掌贴在后心,感受着他的心跳:“等会儿让军医来看看。” 接着问:“现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 闵疏有些怔愣,皱起没,抬手揉了揉额角:“我刚才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挺难受的。”

    魏长川问:“梦到什么了?”

    闵疏摇了摇头:“记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在梦里是很挣扎的,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魏长川没再问,而是叫来了军医,一通检查后自然是什么都没查出来,一切正常。

    闵疏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最后军医一头雾水地走了。闵疏看了眼站在墙角面壁的奥古斯丁,道:“你也回去吧,记得把门带上。”

    奥古斯丁忠实地遵循了他的命令,走出去,拉上门。

    闵疏看着他,转头对魏长川道:“他都这样了,我们不如给他换个名字吧?” 他实在没办法将现在这个随叫随到的,仿佛他仆从一样的人跟之前那个危险的免疫者联系起来。他想了想,道:“要不然叫小灰?”

    这时,一双手臂忽然抱住了他。

    闵疏被揽过去,头靠到了魏长川肩头,感受到了男人的手掌在他背上拍了拍,顺着他的脊背摩擦了两下:

    “没事就好。” 闵疏听见他呼吸略微沉重地在耳边叹出一口气,嗓音略微喑哑:“吓我一跳。”

    闵疏闻言,心尖一酸,明白男人为什么脸色不好了。他昏睡这么久,又发烧,肯定是让魏长川担心了,看样子就知道他没睡,就一直这么守在他床边。

    闵疏鼻头微微泛酸,伸手回抱住他:“对不起,老是让你担心。”

    认真想想看,他好像常常让魏长川担心。在他身边,男人好像老是提心吊胆的,闵疏有些心疼,紧紧地抱住他。

    魏长川顺着他后脑的头发:“道什么歉。” 他像是终于放下了心,心情没那么紧绷了,搂着闵疏在他头顶蹭了蹭,抬起他的下颌:“亲一个。”

    闵疏乖乖地抬起头,和他接吻:“唔。”

    魏长川亲了亲他的嘴,接着向下,轻轻吻他的颈侧。闵疏感到些许痒意,逐渐觉得身体有些发热,忍不住缩了缩身体:“哥……”

    魏长川将吻印在他的心口,抬起眼:“嗯?”

    帅哥就算是带点疲态也还是帅的,闵疏看着他深邃的眉眼,有点顶不住魏长川,但想到潜艇还有别的军官,他还是很害羞,抿了抿唇道:“……我饿了。”

    闻言,魏长川动作一顿,接着直起身,手掌摸了摸闵疏的腹部:“是饿了,肚子都扁了。”

    闵疏被他摸得又是一抖,脸登时更红了。魏长川倒是没有别的动作,摸了摸他扁扁的肚皮就收回了手,将他卷起的衣服放下:“走吧,去吃饭。”

    ·

    接下来的航程没再出什么意外,闵疏几乎是一上艇就昏睡了两天,第三天由陆行舟带着他,游览了一下潜艇的内部。

    潜艇内部很大,跟闵疏记忆里那种上世纪那种用于作战、以轻简和机动能力为主潜艇完全不一样,这座庞然大物几乎像座水下宫殿,集齐了潜行,作战,勘探,实验,甚至大量安置人员的功能,无处不在展示人类科技最后的余晖。

    陆行舟告诉他:“最初设计的时候也是准备好,一旦陆地上有什么变数,可以承接一部分人类转移到深海。”

    闵疏闻言了然,陆行舟记忆里绝佳,对于潜艇的每个细节都了如指掌,又带他依次看了操作室,实验室,住宿区,甚至还有用于储存胚胎的冷冻室,闵疏宛若置身于科幻电影,觉得神话里的诺亚方舟要是放到现代,估计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不过经过一处走廊的时候,闵疏注意到潜艇侧面的玻璃窗户上有一道裂痕,还挺大,一直衍伸至好几扇窗户。

    陆行舟解释道:“那是上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意外留下的。” 他似是怕闵疏担心,解释道:“我们维修检测过,不会影响气密性和潜艇功能。”

    闵疏倒是不担心这个,只是对裂痕的来源隐隐有了猜测:“我能问问是什么意外吗?”

    闻言,陆行舟神情有些尴尬,道:“哦,这个就是,上次出任务的时候,我们意外遇上了一条虎鲸,被它的尾巴扫到了——” 他顿了顿,也有些奇怪地道:“说起来我们以前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或许它是把潜艇当成了同类?”

    闵疏:……果然是那一次。

    不知为何,他感到一阵心虚。闵疏赶忙转移了话题,陆行舟也没多说,继续为他介绍潜艇的其他部分。

    潜艇是挺好的,里面的空间很大,魏长川有些时候要处理公务,闵疏就自己到处逛,他没见识过这些,一个人也逛得津津有味。不过时不时地会碰到一些穿着制服的士兵,士兵们看到他会笑一笑,打个招呼,然后若有若无地盯着他看。闵疏一次走路没留心,差点往前摔倒在地上,一个士兵’嗖’地从角落里冲出来扶住了他。

    实际上摔下去也没事,但那士兵的态度简直像他是个什么易碎玻璃人一样,一连串地问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直到闵疏确认没有受伤后才离开。

    闵疏觉得他好像成了什么重点保护对象,有点像动物园里的大熊猫,一举一动都有人留意着。

    不过他倒也不排斥,他们总是出于好意,不过有些时候看到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闵疏总会想象魏长川在背后到底是怎么下得命令。

    这天,他正在吃饭,那个姓蒋的上尉忽然走了过来,坐在他旁边。

    “吃饭呢?”女人问。

    “对。” 闵疏看到她,友好地笑了笑:“蒋中尉吃饭了吗?”

    “不用这么客气,随便叫就好。”蒋春道,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挑了挑眉:“叫句小春姐来听听?”

    闵疏为她的自来熟一愣,不过还是顺从地道:“小春姐。”

    见他真这么叫,蒋春微微睁大了眼睛,遂勾唇笑了笑,低头去看他的餐盘:“怎么只吃了这点儿啊?不合你口味?”

    闵疏看了看自己的餐盘,潜艇上的食物储备有限。基本是一些真空包装的预制菜和米饭,偶尔有一些面包、饼干一类的零食,味道不算太糟糕,但每次给他的量都很大。

    “没有。” 闵疏解释道:“挺好吃的,就是量有点大。”

    蒋春’哦’了一声,低头看了看他吃了一半不到的餐食:“小可怜,怪不得这么瘦。”

    被一个女孩子这么说,闵疏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是确实吃不下了。但末世物资本来就紧缺,他不会就这么浪费食物,闵疏将餐盘里珍惜的一点罐头水果吃了,回过头,道:“小灰。”

    下一瞬,旁边的一扇舱门被打开,奥古斯丁从门口走了出来,坐到了闵疏旁边,将他的餐盘拿过去,开始吃里面剩下的食物。

    这样就不怕浪费了,闵疏心想。他最近都在把小灰当食物垃圾桶用,男人吃得又干净又快,还挺好用的。

    蒋春没说话。

    闵疏回过头,才见女人脸上没了之前漫不经心的笑意,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奥古斯丁。

    闵疏眨了眨眼,这才想到女人可能不知道这回事,赶忙解释道:“啊,你不用担心,他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不会攻击我们——”

    “不,你不用解释。” 蒋春似是这才反应了过来,面上的惊异淡了些,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奥古斯丁:“我知道,陆行舟跟我说过。”

    她是从陆行舟那大概听说过闵疏的能力,只是没亲眼见过。她转头看向将食物吃得干干净净,正襟危坐等着闵疏命令的奥古斯丁,心想果然是眼见为实。跟闵疏说的一样,奥古斯丁像是已经完全丧失了自我意识,她审视对方,十分肯定自己看到的是一具已经完全丧失灵魂的躯壳。

    “这样啊。” 闵疏放下心,知道了就行,随后吩咐奥古斯丁道:“你回去吧。”

    后者顺从地走回了房间里,关上了门。

    蒋春凝视他的背影片刻,接着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朝闵疏挑了挑眉:“所以你这几天都是这么把饭吃完的?”

    闵疏一愣:“对……”

    “哈。” 蒋春笑了一声,看着闵疏没说话。

    闵疏从她的目光里看出一点不可言说的复杂意味,他有点疑惑,有点不确定地道:“这……也不算虐待吧?”

    他只是让奥古斯丁(小灰)帮忙吃饭而已,也没有过度喂食……闵疏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蒋春闻言,眉眼微微一动,接着笑出了声。

    见她笑,闵疏就更不清楚状况了。

    “没有,挺好的。” 蒋春眸中含着笑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算,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吧。”

    闵疏眨了眨眼,虽然没太懂蒋春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呢。”

    饭吃完了,魏长川却还在开会。闵疏也没什么事做,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蒋春聊起天来。所幸蒋春虽然刚见面时给他的第一印象莫名地有些危险,身上有股独特的气质,但交谈下来他发现蒋春的态度是挺友好的,一直笑眯眯地听他说话。

    “你在潜艇上住得还习惯吗?” 女人问。

    闵疏道:“习惯,这上面挺大的,风景也好。”

    “是吧。” 蒋春笑了笑,道:“我们在这上面待习惯了,有些时候觉得比在基地还舒服。”

    闵疏表示认同,他觉得在潜艇上住着,最好的一点就是每天都能靠着窗户,看着周围环绕的海洋生物入睡。闵疏记得末世前商业潜艇观光还不算太发达,他现在每天看到的场景也算得上是千金难换,小算盘这么一打,闵疏又觉得自己赚了。

    他于是问:“你们去其他的地方出任务,应该能看到更好的风景吧。”

    毕竟因为温度的关系,极地海洋里的生物比较匮乏,鱼和珊瑚的种类都比不上热带。闵疏想象从他房间巨大的观景窗看到成群的热带鱼,觉得那景致一定很美。

    然而听了他的话,蒋春的神情竟在一瞬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嗯……我还是比较喜欢极地。” 她顿了顿,仿若意有所指般道:“比较干净。”

    闵疏眨了眨眼,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便道:“哦,这样啊。”

    或许蒋春是不喜欢热带海生物,闵疏心想,但他还挺喜欢珊瑚的。

    两人接着聊天,闵疏很好奇魏长川以前在潜艇上的生活,问道:“小春姐,你们以前都会去执行什么任务啊?”

    蒋春想了想,道:”前几年的话,就全世界到处搜救呗,近几年科研活动比较多。”

    在瘟疫爆发最严重的事情,潜艇由于其封闭的属性,比起传统的公路和海上运输要更加安全,至少能够保证幸存者在被护送到基地的路上不会受到二次感染,于是在末世的前几年这支小队基本上都在全世界各处灭火。

    由于潜艇的安全性比较高,彼时各处的权贵都在争相抢夺登上潜艇的机会,蒋春告诉闵疏,当时每一次救援任务都像是一次泰坦尼克号重演,不过不是’Lady First’而是’Money Frist’。

    “你都不知道当时有多少人试图贿赂魏老大。” 蒋春笑着对他道:“当时什么信用卡现金都不管用了,有一次,好像是个卖石油的吧,上来就是一兜金砖。”

    她说着眼睛朝闵疏身上看了看,勾唇道:“如果当时魏老大能捞点儿,估计现在给你建座纯金的房子不是问题。”

    闵疏听故事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有点茫然地看向蒋春:“这……现在黄金应该也没用了吧?”

    虽然末世前黄金是硬通货,但现在还有用吗?应该也没人戴金首饰了吧?闵疏想道。

    蒋春看着他,卷翘的睫毛眨了眨,又是一下’噗嗤’笑出了声:“小弟弟,没听过’金屋藏娇’吗?”

    “啊。” 闵疏的脑子这才转过弯儿来,原来蒋春是在拿他开玩笑呢,他的脸登时红了:“听、听说过。”

    蒋春见他脸红,不敢逗太过,怕被魏长川秋后算账:“行了,不逗你了。” 她转头看向舱内,细长的手指从远到近画出一道线:“当时从那到这儿,全都睡的是人,可辛苦了,光是负责他们每天的食宿就够的人累。”

    闵疏想象了一下潜艇里挤满幸存者的样子,真心诚意地道:“辛苦你们了。”

    “没事,也还好。” 蒋春似是想到了末世最初的那段日子,身体向后靠了靠,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要是都活着那还好说,最麻烦的是有人发病传染起来,人死得太多,冰柜就不够了。那味道,啧啧——”

    闵疏闻言,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蒋春说的是什么,登时打了个寒颤:“您、您是说……感染者死亡的尸体需要冻起来是吗?”

    蒋春道:“对啊。”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不过冰柜占满了就没法冻了,只能在外面找地方放。”

    闵疏:……

    他现在无比庆幸之前已经吃过饭了,现在光是听着蒋春口中的描述他胃里都有些翻江倒海。闵疏低下头用手捂住嘴,默默缓了缓,才抬起头。

    “那为什么不把尸体扔到海里去呢?” 他疑惑地问。

    蒋春道:“不行啊,感染者的尸体也是污染源,病毒又不会消失。把尸体丢在海里它们还不知道会跟着洋流漂到哪去呢,到时候瘟疫只会扩散得更厉害。”

    她说着,耸了耸肩:”不过现在90%都成了感染区,也就无所谓了。”

    当时为了避免制造更多感染源,一旦潜艇上出现死者,都得在冰柜里冻起来,直到潜艇抵达目的地再统一做焚烧处理。如果冰柜里的空间不够用,尸体就只能单独放在某个房间里,虽然有通风系统,腐烂的尸臭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在潜艇内扩散开来。

    第65章 抵达 基地

    闵疏不禁张大了嘴, 好半天都没合上。

    光是想象那个场景,他就已经觉得浑身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简直比他看过的所有恐怖片还要……

    但接着, 闵疏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另一件更恐怖的事情。

    刚才蒋春说比起热带, 她更喜欢极地的海, 因为「干净」。

    闵疏记得魏长川跟他说过, 病毒在温度越高的地方传播地越快,所以气温更高的热带和亚热带地区是最先遭殃的, 疫*情也最为严重。但这也同时说明, 那些地区会有很多尸体……

    闵疏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蒋春:“小春姐, 热带的海里不会都是——”

    蒋春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闵疏的喉结登时动了动,没忍住低下头干呕了一声。

    “唉哟。” 蒋春赶忙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这是?恶心了?”

    闵疏吸了口气, 勉强克制住了恶心,抬起头白着脸道:“没、没事, 还好。”

    蒋春看着面前青年小脸白生生, 捂着嘴一副要吐不吐的可怜模样,眨了眨眼, 有点想开他的玩笑。可随即想到魏长川, 玩笑话还是在舌尖转了一圈,还是被她咽了下去。

    正巧就在这时,魏长川的身影出现在走廊, 身后还跟着陆行舟。两人走过来,魏长川的目光落在闵疏身上:“怎么了?”

    “哥。” 闵疏立即叫了他一声,跳下椅子, 走到魏长川身边:“你开完会啦。”

    魏长川’嗯’了一声,低下头,摸了摸他的脸:“怎么脸色不太好?”

    闵疏道:“没事。” 看见魏长川,刚才他自己脑补出来的场景立即被男人的帅脸代替了,闵疏觉得胸中的恶心感好了很多,抬起头道:“只是有点吃撑了。”

    魏长川便没说什么,又摸了摸他的背,向下牵住闵疏的手:“想睡觉还是想再玩一会儿?”

    潜艇上没多少事可做,一般吃完午饭闵疏会睡个午觉,但刚听了那么刺激的故事,闵疏还不太困,便道:“我想先走走,消消食。”

    魏长川点了点头,便牵着他朝外走去。

    闵疏问:“哥,我们去哪?”

    魏长川回答:“带你去看水母。”

    于是两人亲亲热热地走了。

    陆行舟被抛在身后,斜过眼睛,看向身边正在不断用手拍胸脯的女人:“怎么了?”

    蒋春长舒了口气,默念道:“在老大面前,管住嘴,迈开腿,果然是六字真言。”

    陆行舟不知道她又突然在说什么,皱了皱眉,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资料:“你没事干的话可以帮我整理一下会议记录。”

    “哈。” 蒋春道:“我一个堂堂上尉,帮你整理会议记录,你想多了吧?”

    陆行舟:……

    蒋春又问:“说到这个我还想问你,怎么还没到基地?”

    从格陵兰到西伯利亚,走北极航道,一般开足马力2-3天也该到了。现在都第四天了他们还没抵达目的地。

    陆行舟翻了翻手上的行驶记录和数据,道:“最近洋流有点变化,最晚明天中午就到了。”

    蒋春闻言’哦’了一声,伸了个懒腰,手臂舒展开来,姿态有种异于常人的柔软,道:“老待在船上,无聊死了。”

    陆行舟忍不住损了一句:“你一年四季都在船上,以前怎么不说无聊?”

    蒋春朝两人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这不是看人家谈甜甜的恋爱,被比下去了吗。” 她叹了口气,道:“我也想谈个粘人小奶狗,叫一声,摇着尾巴就过来了,怪招人疼的。”

    陆行舟知道她是在形容闵疏,但不知怎么的,却想到了那天闵疏从昏迷中醒来,魏长川匆匆赶过来的样子。觉得这两个人很难形容谁更粘谁,谁更随叫随到。

    不过在潜艇上确实得管住嘴,陆行舟没有选择和同僚嚼顶头上司的八卦,嘴闭得比河蚌还紧。

    ·

    第二天,果然与陆行舟所说,潜艇在早晨抵达了西伯利亚。

    闵疏穿戴整齐,从潜艇里钻出来,一眼便看见了广袤的针叶树林。今天是个阴天,海水呈现出深沉的灰黑色,卷着波浪扑向海边,打在岸边巨大的礁石上,掀起巨大的白色浪花。与格陵兰岛不同,西伯利亚的海岸线更加广阔,树林与苔原一望无际,气势磅礴,充满了旷野原始的美。

    海上风很大,闵疏压紧了头上的帽子,吸了口气,鼻腔中瞬间充满带了些许海腥味的冰冷空气。

    此时,一个浪头打来,潜艇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闵疏脚下踉跄,向后撞进了个温暖的怀抱里。

    “小心。” 魏长川扶住他。

    陆行舟跟着从潜艇里出来,解释道:“这几天天气不好,风浪比较大。”

    闵疏于是抓紧了魏长川的手臂,亦步亦趋地贴在他身边。从岸边划来几艘橙黄色的快艇,将他们接到岸边。

    他们一上岸,岸边等着的士兵们就簇拥上来,先是立刻控制住了奥古斯丁。闵疏看着他被士兵团团握住,双手被手铐扣住,知道基地是要把他带去给王博士等科学家们研究。为了保险起见,闵疏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了一遍让他要配合科学家们的调查。奥古斯丁双眼无神,很顺从地点了点头。

    闵疏看着他被士兵们押解着,上了一辆军用卡车,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不舍。

    他的人肉垃圾桶没有了,以后谁来解决他的剩饭啊。

    闵疏悄悄地看了魏长川一眼,这人倒是愿意吃。但每次见他吃得少都不高兴,免不了被强迫着再吃几口,哪里有小灰方便啊。

    闵疏在心底叹了口气,回过目光去看渐行渐远的军用卡车。

    一只手伸过来,掰过了他的脸:“乱看什么?”

    闵疏被抓包,眨了眨眼:“没看什么啊?”

    魏长川垂眼看向他,忽而一条眉:“舍不得?”

    闵疏心想确实是有点舍不得,因为小灰作为一个工具人实在是太好用了,但如果实话实说魏长川肯定会生气,于是他做无辜状:“没有啊。”

    魏长川凝视他半响,没有说话,闵疏继续眨巴眼睛,然而下一瞬脸颊就被揪住,跟扯面团一样往外拉。

    “唉哟唉哟!” 闵疏立即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哥,我错了——”

    魏长川这才放过他。闵疏揉了揉自己的脸,再不敢往车离开的方向看了,主动朝魏长川又贴近了些,以示臣服之意。

    军舰略晚他们一步,也靠了岸,闵疏跟魏长川站在一起,见克里斯丁跟着士兵们从船上走了下来,便抬手朝他挥了挥。

    在一众亚洲面孔的士兵中,克里斯丁的金发格外显眼,他从军舰上走下来,本来在和身边的人说些什么,见闵疏在朝他挥手,便脚下一转向他们走了过来。

    “克里斯丁——” 闵疏笑着跟他打招呼,刚想问他这几天过得怎么样,谁知克里斯丁走到他们面前,一开口就是:

    “坐船累死我了。” 他用略带口用的华国语道:“你们吃了吗?”

    闵疏登时一愣,看着克里斯丁,没想到有一天会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克里斯丁?你会说华国话啦?”

    金发小演员很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都是我船上的兄弟教我的。” 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正从军舰上下来的士兵。

    闵疏眨了眨眼,见状也笑了笑:“哦,那是挺好的。”

    在军舰上的这几天克里斯丁应该是被照顾得不错,气色很好,头发又长了些,微卷的金发搭在额前,现在已经基本看不出他略秃的发际线了。

    克里斯丁容光焕发,孔雀尾巴也跟着翘起来了,他垂眼看向正含笑看着他的闵疏,嘴一痒,道:“我还学了另外一句话。”

    闵疏没注意到他是又想犯贱了,问:“什么呀?”

    克里斯丁咧开嘴:“我爱——”

    「Ni」的音还没发出来,陆行舟忽然上前了一步,拦住了他的话头:“威廉姆斯先生,请移步,我们需要检查一下您的签证。”

    克里斯丁猝不及防地被打断,登时睁大了蔚蓝的眼睛,指着自己道:“我?你们要查我的签证?”

    陆行舟道:“是。”

    克里斯丁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但两边的士兵已经簇拥了上来,拉住他的胳膊将他往后拖走。克里斯丁自然是不服气,当即开始叽里呱啦地叫喊起来,可惜会说华国语并没能帮到他,金发男人被士兵们连请带脱地带到了一辆装甲车前,塞进去带走了。

    闵疏看着车辆驶出港口,扭头看向魏长川:“也不知道他学会了什么。”

    他没听清克里斯丁最后说的是什么,只觉得克里斯丁能学会点华国语也挺好的。特别现在他在北美基地的鸟窝被炸了,估计还要在西伯利亚停留一段时间,能多会一门语言也能方便沟通。

    魏长川没说什么,只是抬起手揽住他的肩膀:“走吧。”

    他们两人自然不用被检查签证,坐上了另一辆装甲车,往基地驶去。闵疏挨着魏长川走在车上,这是个由三辆车组成了车队,他们坐在中间的那辆上,前后也各有一辆装甲车,上面坐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这辆车的前座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着陆行舟,闵疏注意到他右手上拿了个对讲机,实时和前后车保持着交流,前后两辆车的副驾驶每行驶五百米就会向他报告一次情况。

    闵疏第一次在这种待遇下坐车,不禁有点紧张,觉得他仿佛到了什么战争片里。他端坐在后座上,两只手放在腿上,只敢用转过眼珠往外瞥。

    窗外,浓密的针叶林飞速向后逝去,积雪还未完全融化,一片片洁白中间或露出黑色的冻土,在高速行驶的车辆外交错斑斓,在视网膜上留下黑白的残影。远处隐约能看见起伏的山麓,在阴天略显厚重的云层下波澜起伏。

    风景很好,闵疏看得有点入迷了,小声问魏长川:“可以开一点窗户吗?”

    魏长川闻言,看了眼窗外:“可以。”

    装甲车整体都由防弹材料覆盖,车窗也是防弹玻璃,如果要完全谨慎,按理来说是不该开窗的,但考虑到远东的基地的军火部署和要在当前行驶速度下进行狙击的枪械在末世基本已经停产的事实,风险是比较低的。

    魏长川道:“开我这边的窗户。”

    于是在他的授意下,左侧的窗户向下开了小半个手掌空隙。

    闵疏于是略探出头从他那边去看外面的风景,因此半个人都陷在了魏长川怀里。没了有色玻璃的阻隔,外面的景色看着更生动了,墨绿色的树林飞速朝他们身后掠去,接着在某一个瞬间,树林后忽然出现了一大片建筑。

    那是一栋栋形制统一的灰色建筑,以一种整齐的间距坐落在森林间,每座都有四到五层,屋顶落着薄薄的积雪,每三、四栋聚在一起,中心有一片像是小型广场般的空地。

    “那是什么?” 闵疏问。

    魏长川道:“外城。”

    闵疏’啊’了一声,原来这就是外城,他望向远处绵延的建筑,又回头问魏长川:“哥的房子也在里面吗?”

    魏长川道:“对。”

    闵疏于是’哦’了一声,回过头去看,觉得外城整齐划一的风格和西伯利亚的景色很适配,就是看起来缺了点烟火气,他想着,又偏头看了看魏长川,不过倒是跟他的气质挺相配的。

    装甲车以高速行驶了大概一个小时,将他们带到了一栋建筑面前。据陆行舟介绍,这是专门为免疫者设立的医院,但闵疏在下车一看,发现这栋建筑并不大,只有一层,中间是个圆形的大厅,左右连接的是往两侧平行延升的走廊,据说是住院部。

    总之比末世前的医院是小多了,闵疏想起以往省市中心医院人头攒动的场景,觉得应该是免疫者本来就很少的缘故。

    他们一行人进入医院,闵疏在明亮的灯光下微微眯了眯眼睛,左右看了看,发现这座医院的大厅也和他在末世前所熟悉的不太一样。大厅里没有用于病人等待的长椅,也没有排队挂号的队伍,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诊疗台,白色的台面上依次放着各种医疗器具,而对面坐着的就是病人。

    闵疏一进门,就正巧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他的右手边,而对面的医生正用镊子夹着什么东西往他眼眶里面放。

    那是一枚眼球。

    闵疏登时被惊得倒退了一步。

    接着他就看见医生的镊子朝前一摁,眼球被’噗呲’一下安回了眼眶。

    “好了。” 穿着白医师袍、戴着口罩的医生放下镊子,对’病人’道:“金上校,您的眼球安好了。”

    “好,好,多谢医生。” 中年男人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拿过一旁的帽子戴上,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转过身。

    闵疏这才看清他的脸,男人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模样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差别,闵疏看向他的眼睛,发现那里也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仿佛眼球只是像假牙还是什么别的物件一样,很顺利地就被安回去了……

    闵疏默默地合上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觉得自己对这些免疫者的理解不足1%。

    中年男人看到他们,倒是愣了愣,目光落在了魏长川身上:“哦,是长川啊,你出任务回来啦?怎么来医院啦?哪里不舒服?”

    “金上校。” 魏长川与他似乎是认识的,抬手按住了闵疏的肩膀:“我带爱人来做检查。“

    “哦,哦,就是你的那位——”

    金上校的目光这才向下落在了闵疏脸上,向他露出一个笑脸,态度很友善地和他说了几句话。说话期间闵疏克制不住地一直回想眼球被摁进去的画面,稀里糊涂地答了,幸好中年男人很和蔼,只说了几句就让他们赶快去看医生。

    待他走后,魏长川摸了摸他的背:“吓着了?”

    闵疏抬起头:“刚刚有点,不过还好……”他觉得自己已经有点麻木了。闵疏这才想起刚刚魏长川对他的称呼,脸微微红了,抬头看向他:“在长辈面前这么说可以吗?“

    闵疏心想好歹他们还是两个男的,就这样把这件事到处说会不会对魏长川的影响不太好?

    魏长川闻言笑了笑,安抚般地捏了捏他的手:“不会。”

    见他这么说,闵疏便放下了心,觉得应该是魏长川的地位够高,不至于被这种边角料的事情影响。他不知道的是,现在全基地从上到下都希望他能够和魏长川好好在一起,甚至在队伍到达之前就连番开了好几次大会,明里暗里都大点过,特别强调了不能因为性取向让他感到压力。

    要说基地高层里没有思想守旧的顽固派那是不可能的,可在能对所有免疫者,甚至是整个末世格局都产生影响的价值面前,什么同不同性恋的也不是问题了。

    闵疏对这些暗流涌动毫不知情,他倒是不用再大厅接受检查,而是跟着魏长川来到了医院左翼的一个房间里。诊疗室内各种医疗器械一应俱全,几个穿着防护服的医生已经在里面候着,给闵疏从头到脚做了个检查。

    闵疏都不记得他上次接受这么全面的检查是什么时候了,医生们连X光,CT,甚至核磁共振都给他做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不仅没有发现问题,按照拍出的片子和各项检测结果来看,他甚至非常健康,以前先天发育不全的肺部拍出片子来也是健全的,这无疑证明了之前王博士告诉他们的猜想,看起来确实是病毒修复了他的身体。

    一堆医生拿着片子和各项检测报告在旁边啧啧称奇,闵疏躺在床上,眼睛瞪着洁白的天花板,乖乖地当小白鼠,觉得自己都有点困了……

    然而魏长川站在一边,表情却不太好。

    闵疏注意到他,坐起来问:“哥,怎么了?”

    魏长川走到床边,垂眼看向他,伸手牵住他放在床边的手,抬头对聚成一团的医生道:”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烧吗?“

    听他这样问,医生那边的讨论一顿,为首的主治医师道:“这个……从目前的检查上看不出什么问题。”

    魏长川皱了皱眉,脸色有些冷,医生那边热烈讨论的气氛登时微微冷了下来,见状,主治医师解释道:

    “只能说从目前的检查看闵先生没有器质上的病变,不过也许有其他的原因……也许您可以和王博士确认一下?”

    魏长川点了点头,道:“我会的,谢谢您的建议。“

    主治医生观察他的神色,发觉魏长川应该只是着急,不像是对他们不满的样子,神情也缓了缓,道:“不过闵先生的体重偏低,还是要注意营养摄入。” 他顿了顿,看向闵疏,道:”既然闵先生的先天疾病都被修复了,也可以适量地运动一下,对健康也有好处。”

    闵疏闻言,心头一动,抬头看向魏长川。魏长川低下头,摸了摸他的额头:“好的。”

    他现在能跑能跳了,闵疏听了医生的介意,也有些期待可以做些运动,但他同时又想到了魏长川曾经担任免疫者教官的这件事,又有些担心地看了眼男人,心想魏长川应该不至于拿那种标准要求他吧……

    他想着,不禁有些走神,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旁边的主治医生道:“对了,魏长官,还得麻烦您配合我们抽取一些血液样本。”

    闻言,闵疏有些惊讶地抬起头。魏长川也扭过头,问:“我的血样也需要?”

    “对。” 主治医师点了点头,倒也没什么隐瞒,直接解释道:“我们需要采一些血样提供给研究组调查,王博士想验证您是否受到了闵先生体内的远古病毒感染。”

    第66章 外城 家

    闻言, 闵疏一愣,接着猛地抬头看向魏长川:

    “他……他会被我感染吗?” 闵疏有点紧张:“我很小心,最近没有受伤过, 他应该没有碰到过我的血。”

    主治医师解释道:“目前我们对远古病毒的感染途径还没有很了解, 除了已知的血液之外,或许还有其他渠道。” 他说着, 看向牵着手的两人, 委婉道:“二位生活关系比较近, 病毒也有可能会通过其他的渠道传播。”

    闵疏眨了眨眼,忽然明白过来了医生在说什么, 闭上了嘴, 脸微微红了。

    这时,魏长川道:“好, 现在采吗?”

    于是闵疏看着他在桌边坐了下来,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医生将采血针刺入他的皮肤,鲜红的血液被取出来。

    医生采了6管, 闵疏在一旁看着, 在此时理解了之前魏长川看着他被采血的感觉。虽然他知道取这么点鲜血对魏长川来说没有影响,但闵疏还是忍不住靠近过去。

    针头被拔走, 魏长川将袖子放了下来。闵疏问:“不用按着伤口吗?”

    魏长川道:“不用。”

    闵疏点了点头, 小声问:“痛不痛?”

    他自己从小病到大,抽血都抽血习惯了,是知道不痛的, 但还是忍不住问魏长川。

    魏长川抬起头,看向他。见青年微微蹙着眉的样子,牵过他的手, 勾了勾唇:“不痛。”

    不知何时,医生们不再围着他们讨论检测结果,而是告诉他们检查已经做完,可以离开了。两人于是走到外面,闵疏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抬头看向魏长川:

    “哥,我们去哪?”

    魏长川看了看时间,问他:“饿了吗?”

    闵疏感受了一下,点点头:“有点。”

    “那去吃饭。”魏长川决定他们接下来的行程。

    闵疏于是跟着他来到了外城的食堂,他发现整个外城的建筑风格很统一,食堂也是一座灰色的建筑,只有一层,进到里面,温热的暖气扑面而来。内部明亮的灯光驱散了些许建筑外部带来的阴冷感,闵疏左右看了看,觉得跟他们大学的食堂差不多。

    唯一的区别是食堂里没有贴各种食物的图片,看起来每个窗口供应的食物都是一样的,入口处悬挂的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今天的菜单。

    闵疏看了一眼,上面写着,酸辣土豆丝,红烧肉,辣炒鸡块,和酸奶甜菜汤。

    看起来还挺不错的,闵疏想道。食堂里的人不多,他们找到一个空的窗口,另了两份饭。到了窗口,闵疏才发现有三种主食可以选择,分别是白米饭,白面饼,还有黑麦面包。

    其中白米饭旁边打了个括号,写了’限量’两个字。

    窗口后打饭的不是食堂阿姨,而同样是穿着制服的炊事班士兵,见魏长川走过去,纷纷朝他敬军礼。

    其中一个看着活泼些的炊事兵道:“长官,您来的正是时候,再晚些就没有米饭啦。”

    魏长川冲他点了点头:“辛苦你们了。”

    于是闵疏和魏长川一人领了一碗白米饭。白米饭是限量的,魏长川还拿了两个白面饼。两人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闵疏低头看了看餐盘里的饭食,觉得这菜式还挺融合的,就是不知道要怎么用这些菜式配黑麦面包……

    闵疏没疑惑多久,因为很快另外一些士兵也来到了食堂,其中陆行舟和伊万过来和他们坐在了一起。张着小雀斑的混血少年选的就是黑麦面包,闵疏眼睁睁地看着他熟练地用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在了黑麦面包上,接着舀了一勺甜菜汤,将它像酱汁一样淋在了红烧肉上面,接着将面包卷了起来,一口咬了下去。

    闵疏:……

    原来,是这么吃的。

    他看着伊万嚼吧嚼吧地吃着’卷饼’,还吃得挺香,觉得人在美食上的创造力真是无限的。

    闵疏也低下头吃自己的那份饭,味道就是一般大锅饭的味道,味道不算糟也不算太好。跟他在格陵兰岛上时得到的补给一样,红烧肉的肉质偏瘦,调味少了些甜味,辣炒鸡块味道还不错,甜菜汤闵疏有点喝不惯,炒土豆丝的味道最好。

    闵疏吃着饭,问道:“米饭是限量的,是水稻的供应不足了吗?”

    陆行舟正在撕开白面饼泡进甜菜汤里,回答道:“对,由于气候的原因,现在水稻的产量下降了很多。”

    基地的稻米供用靠得温室里种植的耐寒水稻,但随着每年为了控制温度、减缓病毒传播而朝大气发射的化学药剂弹,西伯利亚地区的气温变得越来越低,无霜期越来越短,积雪终年不化,基地不得不将连年将农田往南迁移,导致稻米的生产和供应阻碍重重。

    “不过限量也是今年才开始实行的,其实现在仓库里还有往年的储备的粮食。” 陆行舟道:“但如果气温再这么连年降低下去,水稻产量只会越来越少,为未来做准备,现在像水稻,蔬菜,糖这类受天气影响大的农产品现在都是限量供应。”

    闵疏闻言,心想怪不得红烧肉少一点甜味。听到基地的状况,他忍不住看了魏长川一眼,觉得他在岛上能得到那些供应多半是沾了魏长川的光。不过他们两张嘴,跟基地和外城的所有人概念上是不一样的。

    闵疏低下头,吃了餐盘里味道最好的炒土豆丝,不禁想到如果气温再这么继续低下去,土豆的战略地位应该会持续上升。

    说不定有一天他们就得吃黑麦面包夹土豆泥三明治了,闵疏有点荒诞不经地想,同时感到些许担忧。

    “那今年还会投放化学弹吗?” 闵疏问。

    陆行舟看了一眼魏长川,道:“基地还在商讨。”

    闵疏于是不问了,他望向窗外,虽然已经六月,西伯利亚的天空依旧灰黑而阴沉,地上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没什么夏天的气息。

    他感觉气候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再这么冷下去,人类的生存会受到阻碍。

    闵疏有些担心,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有些走神。

    “专心吃饭。” 这时,魏长川的声音响起。

    闵疏回过神来,便见餐盘里多出了半张白面饼。他眨了眨眼,抬头看向男人:“我吃不下这么多。”

    魏长川已经把他那份饭吃完了,闻言偏过目光:“你吃得下。” 他提醒道:“你的身体已经好了,没理由吃不下。“

    闵疏:……

    他竟然找不到理由反驳。病毒修好了他的身体,他现在确实是应该吃得下的,但这么多年闵疏已经习惯了吃小分量的食物,所以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吃不下。魏长川吃完了自己的饭,就开始盯着他吃饭,闵疏在他注视下最终将餐盘里的食物吃了个干干净净。

    “嗝。”

    闵疏吃得很撑,走出食堂时忍不住打了个饱嗝,他不禁看了魏长川一眼,觉得现在男人拿到了’医嘱’,他很快就会长得很胖。

    “看我干什么?” 魏长川问。

    闵疏赶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吃完饭,他们回到了魏长川在外城的家里,他就住在闵疏之前看到那些灰色建筑的其中一栋中,居民楼跟末世前的没什么区别。魏长川住在第三层,进去里面,是个格局标准的三室两厅。

    闵疏忍不住四处看了看,以前孤儿院里孩子多的时候他跟其他孩子挤在一起,上了大学也是住宿舍,他还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闵疏将客厅,厨房,卫生间,几个卧室都看了一遍,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因为这房子里面实在是太空了。

    厨房里除了瓶装水什么都没有,客厅里直接是空的,每间卧室里倒是都放了床,但是除了床就什么都没有了,闵疏只能通过衣柜里面整齐制服判断魏长川日常睡的是哪一间。

    闵疏不禁回过头:“哥,你这儿也太空了吧。”

    魏长川站在他身后,倚在门边,道:“我不常回来。”

    闵疏’哦’了一声,感叹道:“好大啊。”

    这种房子,末世前在他上大学的城市应该要好几百万,闵疏心道。不过西伯利亚这种鸟不拉屎的地儿,地价应该很便宜,要不了那么贵就是了。

    他忍不住回头问魏长川,好奇道:“哥,是因为你的官大所以房子才这么大的吗?”

    魏长川闻言,走过来用手压住他的发顶:“没有,别胡说。” 他道:“户型都是一样的。”

    西伯利亚北部基本上没有人,地方大,房子自然建得很大。末世初始时期人类的基建能力还在高点,比起工程更加复杂的地下幸存者基地而言,外城的几栋居民楼不过是顺手就建了的简单工程,加之考虑到未来的家庭需求,房子建得很大,谁知感染了Z毒株的免疫者根本不能生孩子,房子的格局就显得有些太大了。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难免会感觉孤单,所以大多数外城的居民都选择和对象、或者相熟的朋友住在一起,导致许多房子现在都是空置着的。

    “哦。” 闵疏点了点头,看了看面前的卧室。

    这是个小侧卧,有个飘窗,外面可以直接看到森林和远山,闵疏很喜欢,便回头朝魏长川道:

    “哥,这个卧室能给我住吗?”

    魏长川闻言,垂眼看他,没说话。

    闵疏抬眼看向他,眨了眨眼睛:“不行吗?这儿有这么多房间……”

    魏长川挑眉,忽然低头笑了一声,俯身搂住他。闵疏没反应过来他在笑什么,感觉男人灼热的体温靠过来,体重有大半都倚在他身上。

    “想什么呢?” 魏长川低头,在他耳边说:“你跟我睡。”

    男人低哑的声音钻入他的耳蜗,闵疏浑身一颤,脸骤然红了。接着又意识到,对了,他确实该和魏长川一起睡……

    随着这句话,空旷的室内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暧昧了起来。

    闵疏的身体有些发热,不禁抿了抿唇,在潜艇上的那几天魏长川带着他天天看鱼看水母,还挺浪漫的,但碍着到处都有人,两个人也没做什么,现在他还真的有点想了……

    闵疏忍不住哼了一声,弯下腰,握住魏长川朝里探进的手:“哥,等等——”

    “嗯?” 魏长川亲了亲他的耳根,手掌抚过他的肚子:“吃撑了,圆鼓鼓的。”

    闵疏的脸红得像要烧起来,被抚着下巴转过了脸去亲吻,嘴唇间很快变得湿润起来。空气变得稀薄,闵疏挣扎着喘息,终于找到一丝间隙,偏过头。

    “哥。” 他红着眼睛看向魏长川:“你家有套吗?”

    魏长川动作一顿,手掌停留在他腰上,垂下目光:“……要套干什么?”

    “怕感染你啊。” 闵疏抬眼看他:“医生不是说了吗,你有可能被我感染了。”

    魏长川垂眼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俯下身,在闵疏泛红的脸颊旁亲了亲:“没有。”

    闵疏忙用手抵住他的胸膛,试图将男人推开:“那……那不做了。”

    魏长川却不放开他,还贴得更近了:“做了这么多次,要感染早感染了。” 随即一把抱起了他。

    闵疏感到自己的身体骤然腾空,下意识地勾住了魏长川的肩膀,从脸到耳根头红透了——在被抱到浴室的路上,他还分出心思去想魏长川说的话也有道理,要是感染早就感染了……闵疏心中不禁生出些许担忧,但很快就被其他的东西占据了。

    空旷的房子内回荡起淋浴的水声。

    闵疏后来发现,魏长川家里不仅面积大,浴缸也比他家的要大很多。

    ·

    隔日,闵疏在男人温热的怀抱里醒来。

    结果魏长川还是抱着他睡在了小一点的那间侧卧里。闵疏看着面前飘窗外的帘子被风撩起,轻轻地在空中飘舞,小小地伸了个懒腰。

    接着,他转过身子,在晨曦中打量魏长川的面孔。

    男人闭着眼睛,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浓黑的眼睫低垂着,还睡着。闵疏记得上次他起床没叫魏长川对方着急的样子,于是也没动,就这么侧躺着欣赏魏长川的帅脸。

    魏长川睡得很沉,胸膛缓缓起伏着,发出轻微的呼吸声,神态非常放松。

    见他睡得这么香,闵疏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似乎是把他弄得有些痒,魏长川皱了皱眉,但很快松开,却没有醒。

    在他身边,魏长川似乎总是睡得很沉。

    闵疏心里痒痒的,伸出手想捏住魏长川的鼻子,然而这次手伸到一半就被抓住了。

    “想干坏事?” 魏长川睁开眼,在他脸上亲了亲。

    闵疏对这种虚无缥缈的指控当然是否定的。

    两个人又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才起来。洗漱完毕后,闵疏听到有人在敲门,魏长川过去打开门,便见是两个士兵站在外面,提了几袋物资。

    魏长川向他们道谢:“辛苦了,多谢。”

    待门关上,闵疏凑过去看,发现是一些米面粮油和基本食物,他有些高兴,这样就能做饭了。魏长川家里的厨房跟新的一样,完全没有用过,但锅碗瓢盆都是齐的,简直是发挥厨艺的最理想场所,闵疏厨子属性大爆发,撸起袖子就准备大干一场。

    虽然天气和土地都不是最好条件,这个大南瓜还是长得很不错的,肉质饱满,气味清甜。闵疏把大南瓜剖开,将瓜肉和小米一起熬煮,炖成了一锅香甜的南瓜粥。又用面粉和油,盐,调了面糊,放在裹上煎,在饼快烙熟的时候打上两个鸡蛋,再在上面放上切片的午餐肉叠起来,就成了简单的早餐鸡蛋饼。

    饼在平底锅里滋滋冒油,鸡蛋和午餐肉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闵疏一边做着饭一边想,要是有点儿蔬菜就好了,实在不行葱花也行啊。

    不过天气这么冷,水稻都限量,绿色蔬菜估计是很难种出来了。

    闵疏叹了口气,就在这时,站在旁边的魏长川忽然抬起了头。

    闵疏把饼翻了个面,扭过头,发现魏长川正盯着天花板,眉头微微蹙起。

    察觉到他神情不对,闵疏眨了眨眼,忙伸手把灶台的火关了:“哥,怎么了?”

    魏长川皱着眉:“有声音。”

    闵疏’啊’了一声,屏气安静地留了会儿神,什么都没听见。

    “我什么都没听见啊。” 闵疏小声道:“是在厨房里吗?会不会是老鼠?”

    魏长川凝视着天花板:“不,是两层往上。”

    “那就是邻居嘛。” 闵疏松了口气。

    然而魏长川没有收回目光,道:“现在所有人应该都在大会上。”

    远东基地的免疫者每周周一会聚集起来开会,按理来说,这栋楼的住户都不在家。而且他知道,从三楼往上两层的住户目前都在外面出长期任务,一般不在家。

    常人无法听到的声响透过墙壁传过,窸窸窣窣的,不像是正常走路的声音。

    闵疏不知他心中所想,闻言于是愣了愣,忽然又想到一些作风不好的免疫者在家里偷偷养情人的事,心中一凛,抬眸看了魏长川一眼。

    魏长川果然脸色不太好,手在他肩上压了一下:“你在这儿待着,我上去看看。”

    “好哦。” 闵疏乖乖点头。

    魏长川转身走到门口,跟守在门口的士兵说了两句话,便出了门。闵疏听到他的脚步声往上延伸,很快听不见了。闵疏回到厨房,把南瓜粥转成小火。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在门口响起,闵疏还听到了像是野兽咆哮一样的声音。

    闵疏心里一惊,心想这时找到啥了?不会是房子里进了熊吧?

    这时,门被打开了,那野兽的声音更大了,但细听之下又有些奇怪,嗓音很是稚嫩,像是幼兽在猎人手里挣扎。

    “哥。” 闵疏叫了一声,走出去看,就见魏长川站在门口,正在和两个士兵说着什么,而他手里正抓着两个正在不断挣扎的人!

    闵疏登时震惊了,刚才发出那些咆哮声的人居然不是野兽,而是两个小孩子!

    他们还在魏长川手上不断地挣扎,身上穿着不知是什么兽皮做成的衣裳,黑色的毛皮几乎完全包裹了孩子的身体,露出来的手脸上也全都是脏污,眼睛警惕地瞪着周围的士兵,看起来几乎像两只小熊崽。

    第67章 原住民 逃亡

    “这……”

    闵疏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魏长川一只手就控制住了两只幼崽的行动, 回过头道:“在楼上发现的。” 他侧过头,跟旁边的士兵说了几句话,闵疏看到那两个士兵立即拿出通讯器, 走到窗边说起了什么。

    “怎、怎么会有小孩?” 闵疏惊讶道。

    两个孩子不仅头脸很脏, 露出来的手脚上还全是冻疮,皮肤都是紫红色的, 此时正神情警惕地瞪着他, 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低吼, 闵疏看着他们,觉得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基地里跑出来的。

    “不知道, 他们藏在通风管道里。” 魏长川垂眸看了看他们, 说了一句:”看着像是森林里的原住民。”

    闵疏微微睁大了眼睛。他这才知道,原来西伯利亚广袤的森林中还有一些数量稀少的原住民, 在末世初期,他们大规模向北迁徙, 躲进了人迹罕至的密林之中。后来军队找到了一些带到了基地里,但西伯利亚太广袤, 如果躲在里面的人不主动出来, 很难找到他们的踪迹。

    过去这么多年,他们还以为森林里没有人了, 没想到还有。

    魏长川低下头, 打量两个小孩,按照他们的岁数,应该是瘟疫爆发后才出生的, 显然外面还有至少一支依旧在繁衍的原住民部族。

    不知道是因为迷路,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这两个小孩潜入了空置的房屋里, 竟还躲在了通风管道里面。如果不是刚才他们发出了动静被魏长川听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

    窗户边,两个士兵正在朝对讲机那头调人,要全面搜查一遍外城里的空置的房屋。

    闵疏看着那两个孩子,简直没办法想象他们是怎么在冰天雪地的森林里活下来了的。

    不过两个幼崽虽然身形很瘦小,精神倒是挺好的,这时还在挣扎着试图去咬魏长川的手。

    魏长川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将两个提起来,晃了晃:“会说话吗?”

    两个小孩再次咆哮起来,像两只受到威胁的小兽,向魏长川发出威胁般的低吼。

    闵疏看着他们,发觉这两个小孩的行为比起人类不如说更接近野兽。

    就在这时,厨房里传出’滋啦’一声。

    闵疏登时浑身一震:“我的锅!”

    他赶忙回身跑到厨房里,是煮南瓜粥的锅扑了。闵疏赶忙把盖子揭开,火调小,用勺子搅了搅,幸好没糊。

    随着他的搅动,一股香甜的气味在散发出来,闵疏低头尝了一小口,觉得煮得差不多了。

    他没注意到,身后小野兽的吼声渐渐低了,过了一会儿,魏长川的声音传来:“闵疏,拿点纸出来。”

    “诶。” 闵疏应了一声,回头抽了几张纸走出去,结果一走出后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脚步一顿。

    只见魏长川手里提着的两个小孩正直勾勾地看向后厨的方向,哈喇子流了一地。

    闵疏都不知道人类嘴里能够流出这么多唾液。两个小孩脸上全没了之前凶狠的表情,眼神只有深切的渴望,盯着后厨的方向。

    闵疏:……

    他好像知道刚才这两个小孩为什么会发出动静了。

    闵疏盛了两碗粥,拿了两个饼给他们吃。这两个小孩子也不知道到餐桌上去,直接捧着碗蹲在地上就开始吃了,饼也是直接拿手塞进嘴里,闵疏看着他们吃,像是看到了两只小狗。

    也不知饿了几天,这点饭两个小孩没到五分钟就吃完了。

    吃完了就捧着碗,眼巴巴地看着闵疏。

    闵疏又只好给他们添上两碗。

    这时,魏长川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用毛巾擦着手,皱着眉看向蹲在地上吃饭的两个小孩。看到他,两个孩子立即露出警惕的表情,往墙角缩了缩,抱紧了自己的碗,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这是护上食了,闵疏心道,更像小狗了。

    所幸两个小孩虽然饿得狠了,但到底年纪还小,吃不了太多,闵疏准备的早饭还是够吃的。香甜的食物将两个孩子的肚子填得鼓鼓的,吃完了早饭,他们的态度似乎软化了一些,不再像刚被抓住时一般警惕,当闵疏从他们手中接过碗的时候,两个孩子也没有反抗,只是用好奇的眼神望着他。

    闵疏这才从他们的眉眼间看出了点童真的影子,心下一软,看他们俩脸蛋都脏兮兮的,回头去拿了毛巾准备给他们擦一擦。

    当闵疏拿着毛巾靠近时,两人也没有反抗。闵疏将他们脸上的污渍一点点擦干净,发现两个孩子的脸颊也被冻得发红,耳朵上都长了冻疮。

    脸擦干净了,闵疏才觉出些不同,移开毛巾,看着右边的小孩子更加柔和的轮廓道:“呀,你是女孩子啊。”

    两个孩子是一男一女,男孩子要高一些,但头发都是短的,闵疏这才没第一时间看出来。

    他们的头发也很脏,都打了结,闵疏试图用毛巾给他们擦一擦,但两人立刻就表现出了抗拒,一边用手挡一边往后躲。

    “好好,不擦了,不擦了。“ 闵疏忙哄道。

    见闵疏收回手,两人便又没有动作了。互相依靠挤在一起靠在墙边不说话,就这么拿黑溜溜的眼睛看着闵疏。

    闵疏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们的头,问:“你们会说话吗?”

    两个孩子似是对他没有多少抗拒,但也没有回应,只是瞪着眼睛,没有说话。

    闵疏观察了一下他们,转头看向魏长川:“哥,他们好像是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

    两个孩子安静下来后,闵疏还是从他们神态里看出了人类的部分,在他说话的时候两个孩子的眼神有反应,闵疏觉得他们应该是会说话的,只是听不懂华国语。

    魏长川坐在餐桌边,闻言看了他们一眼,拿起通讯器。

    十分钟后,伊万出现在了他们门口。

    两个孩子对伊万的出现再次表现出了警惕,闵疏只能让他站远了些,自己把问题问一遍,再让伊万翻译。

    伊万冲他们咕噜了一阵,孩子们隔了半响,似乎是在

    伊万在那跟两个小孩叽里咕噜了几句,回头对闵疏道:“他们,兄妹。”

    这闵疏差不多猜到了,他点点头,问:“再问问他们是从哪来的?”

    伊万回过头,又是一阵叽里咕噜,接着告诉闵疏答案:“林子里。” 他说:“他们说,藏在林子里,会被抓走,见不到。”

    闵疏:……

    两个人倒是叽里咕噜地能听懂彼此在说什么,但伊万这华国语水平真是堪忧。见闵疏没动,伊万又是连比带画一阵,闵疏才勉强看懂:

    “你说,他们在林子里躲起来是因为怕被抓到,会被关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伊万点点头。

    闵疏有些哭笑不得,想起深在地下,连入口都保密的基地,觉得两人口中的形容倒也有些道理。

    但基地里再不济至少是安全的,比天寒地冻的西伯利亚森林还是要好一些吧。他看向两个孩子冻得紫红的手脚,也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件,也许这是森林里原住民自古以来的习惯吧。

    他又问:“你能问问他们为什么会来外城吗?”

    伊万点了点头,回过头又是一阵叽里咕噜。这回两个孩子没怎么说话,神情在警惕之下有些迷惑,只是在反复重复着一两个音节。

    “他们说什么了?”闵疏问。

    伊万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妈妈。”

    闵疏现在也多少搞懂了他的语序:“你是说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是妈妈告诉他们的?”

    伊万点头肯定。

    闵疏回头看向两个孩子,见他们挤在墙角边,缩着肩膀,脚掌着地,手放在地上,看起来是个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然而在那警惕的神情之下,稚气的五官里又露出一丝夹杂着不安的惶恐,像两只骤然脱离族群保护的小兽。

    于是他放轻了声音,保持视线于兄妹两个齐平,问道:“妈妈在哪?”

    这句话他们似是听懂了,其中的哥哥抬起手臂,朝窗外指了指。

    闵疏抬起头,透过窗户看到了广袤的森林。

    两兄弟的母亲还在野外,他意识到,恐怕剩下的族人也是。

    闵疏回过头看向魏长川,男人站起来,朝外头的两个士兵看去,士兵拿起通讯器,又开始朝对面说着什么。

    之后,两兄妹被送到医院去做身体检查。最重要的当然是检查他们有没有在野外感染病毒,但同时也要检查他们的身体状况,毕竟除开病毒,这两个孩子看起来也不是很健康。

    在士兵试图抓住他们的时候,两个小孩又开始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试图去咬士兵的手,只有闵疏靠近的时候要好一些。

    闵疏在旁边看得头疼,扭头看魏长川:“哥,这怎么办?”

    魏长川走过来,垂头看着两个小孩儿。见这些陌生人中最危险的一个靠近,两个小孩反应更大了,哥哥努力挡在了妹妹前面,朝这个高大的男人发出愤怒的嚎叫。

    魏长川看了他们一眼,忽然伸出手,精确地揪住两个小孩的衣领。

    两个小孩登时开始吱哇乱叫,几乎遮掩住了清脆的’咔嚓’一声。

    闵疏看着扣在小孩手上的东西,微微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副手铐,扣在两个孩子的手腕上,闪烁着冷光,手铐的中间连着一条结实的皮绳。

    魏长川将绳索的另一端递给闵疏:“拿着。”

    闵疏下意识地接过来,看了看手里的绳索,又看向另一端的兄妹俩。

    ……这、这对吗?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身边的魏长川,有这种设备是对的吗?这是拿来干什么的啊!

    魏长川看向他,挑了挑眉:“干什么?”

    闵疏秒怂:“没……没什么。”

    于是他就这么牵着两姐弟往医院走,所幸两个小孩子在森林里长大,似乎也没有太大的羞耻心,就这么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闵疏走一会儿就忍不住朝后看一眼,见两个小孩走他身后,警惕地东张西望,小鼻子还一动一动的。

    ……更像小狗了。

    闵疏抱着很微妙的心情将两个孩子牵到了医院,看着他们被全幅武装的医护人员吱哇乱叫地抓进去,莫名有种将小狗崽送到宠物医院洗澡的错觉。

    陆行舟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此时站在诊疗室外,看着四、五个医生按着两个孩子,感叹道:

    “没想到野外竟然还有原住民,我还以为当时我们已经搜查地差不多了。”

    闵疏转头看向他,听陆行舟解释道:”一些原住民部落对政府和军队缺乏信任,瘟疫把他们吓坏了,历史上他们曾经就遭到过入侵,当时入侵者把天花带给了他们,导致许多部落灭绝了——“

    陆行舟说着,摇了摇头,道:“总之,末世开始的时候他们躲进了森林里,后来我们进行过一次大规模搜查,找出来了一些,不过可能也吓到了他们,导致剩下的人躲得更深了。”

    西伯利亚的密林太过广袤,在人手不足的末世,没办法做到地毯式的搜索,总有疏漏的地方。陆行舟惊讶的是居然这么多年之后,这些原住民竟然还能在外繁衍。

    他隔着玻璃,望向诊疗室里被按着抽了血,缩在墙角里神情警惕,有点要哭不哭的两兄妹,感叹道:“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才是最能适应末世的人,在生存方面,他们似乎有与众不同的直觉。”

    陆行舟说到这儿,话头一顿,扭头看向闵疏:“不过,为什么他们突然在这时候出来了呢?”

    闵疏想了想:“也许是外面太冷了吧。” 他道:“或者是他们的母亲出了什么意外?刚才他们说,妈妈还在外面——“

    陆行舟略微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也许吧。” 他接着道:“长官已经派人到森林里去搜索了,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的家人。”

    闵疏闻言,略微放下了心。就在这时,魏长川摁下通讯器,走了过来。

    “哥,” 闵疏回头看向他:“我们回家吧?”

    魏长川走过来,牵住他的手:“还不行。”

    闵疏闻言一愣,抬头看向魏长川,就听他道:“我的血样检测出结果了。”

    闵疏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就又提了起来:“怎么样了?”

    魏长川牵住他的手,道:“我们去见王博士。“

    见他不说结果,闵疏的心登时悬在了胸口,过了半秒,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回握住了魏长川的手:”他在哪?”

    魏长川低声道:“基地。”

    到了远东基地这么些天,闵疏还没有去过基地。陆行舟跟他说过,基地的位置隐蔽,有好几个入口,每天开放出入的门都是不确定的,其余入口会被锁死,哪天开哪一道门在军队里都算是机密,除非在执行任务,一般士兵不会知晓。

    但魏长川显然是知道的。

    他带着闵疏离开医院,驱车前往森林中。闵疏坐在车窗旁,看着窗户外墨绿的针叶林迅速朝后退去,他们开了大概半个小时,忽然开始向下。

    魏长川握住他的手:“要进地下了。”

    有点像是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斜坡,又像是进入隧道,闵疏感觉到他们的车在向下开,接着,黑暗笼罩了整辆车,在快要彻底没入地下之前,闵疏回过头,发现装甲车后方的玻璃上有暗色的涂料,根本看不见后方是什么情况。

    装甲车彻底没入地下,闵疏屏息凝神,发现他们在黑暗中行驶了至少两分钟,车速一点没减。

    如果这时候前面的路上出现个什么东西那可就死定了。

    闵疏在心底道,他望着面前的黑暗,觉得如果是他在开车一定会失去方向感,说不定会一头撞到旁边的墙壁上。但司机的手显然很稳,方向盘没有一点偏移。

    接着,道路尽头渐渐出现了光源,闵疏感到他们的车速在慢慢放缓,车身缓缓停下。

    闵疏朝车窗外看去,望到了满眼的白色。

    从墙壁到地板,全都是纯白的,没有第二个颜色。或许是为了缓解白色的刺目,天花板上洒下的灯光有些昏暗,略微偏暖。

    闵疏推开车门,下车踩到地上,立即留下了一枚灰色的脚印。

    闵疏:……

    突然有点愧疚是怎么回事。

    但也没办法,闵疏只能一路踩着黑脚印,随着魏长川下了车,通过纯白的走廊。闵疏贴在他身边,好奇地问:“哥,基地里都是这样纯白的吗?”

    魏长川偏过头:“不,这还不是基地。”

    “啊?” 闵疏愣住了。

    他惊讶地看着魏长川抬起头,摁在了墙壁上,红光在他指缝间一闪而过,接着,墙壁便在两人面前缓缓分开。

    里头是又一个纯白的空间。

    闵疏跟在他后面走进去,问:“这里还不是基地?”

    魏长川道:“对。” 接着解释道:“这里是缓冲区。”

    闵疏这才了解到,为了避免感染,所有外物在进入基地之前都会先在缓冲区进行处理,包括进出的人员,各类果蔬,甚至连信件都要先在这里消毒。

    而闵疏和魏长川所在的这个空间,也是’消毒’室之一。

    闵疏抬起头,发现他面前有一道门,里头似乎隐约传来阵阵宛若机械摩擦般的声音。

    闵疏有些奇怪地回头看向魏长川:“哥,里面是什么?”

    魏长川站在他身后,靠着墙,道:“洗澡的地方。”

    “哦。” 闵疏了然,他在外面到处走,还抱了那两个森林里来的土著小孩,是应该洗一洗。这样想着,闵疏回过头,有些奇怪地看了那个房间一眼,心想浴室就浴室,怎么还发出这种怪声呢?

    魏长川道:“你先洗吧。”

    闵疏闻言,有点犹豫地朝浴室里看了看,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谁家的浴室隔着墙里头还叮叮当当地响啊?

    闵疏他回头看向魏长川:“就我一个人进去啊?”

    闻言,魏长川看向他,挑了挑眉:“你想一起洗?”

    闵疏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魏长川就俯下身,手指在他手背上蹭了一些:“在这不行,要洗回去再洗。”

    闵疏:……

    第68章 实验 研究

    就算在一起已经挺久了, 他有些时候还是会为魏长川脸皮厚的程度感到惊讶。闵疏红着脸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就往房间里走,一把拉开门, 将魏长川的笑声搁在了外面。

    结果闵疏一进去就惊呆了。

    房间里并不是他想象的那种, 有淋浴头,盥洗盆, 和浴缸的那种浴室, 而是一条深而长的通道。氤氲的水汽中间, 闵疏缓缓抬起头,看到了天花板上几个像树枝一样垂下来的机械臂。

    “!!”

    闵疏震惊了, 回身就想往外跑, 然而扑到门上却发现打不开。

    闵疏张大了嘴,抬起手就往门板上敲:“哥!这里面有奇怪的东西——”

    门外没有回应, 闵疏又敲了几下门:“哥——” 然而没等他喊叫出声,身后忽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 闵疏登时浑身僵硬,回头一看, 便见天花板上的机械臂伸下来, 勾住了他衣服的后领。

    闵疏别拖着往后走了几步,惊恐地看向机械臂:“你、你们想干什么?”

    机械臂显然不会回应他, 只是勾住他的衣服, 轻轻收缩了两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闵疏被它扯得晃了两下,抬头对上了机械臂上红色的信号灯, 忽然明白了它的意思,尝试性地抬起手——

    下一瞬,他的上衣就’嗖’地一下被扯走了。

    闵疏:!!

    接着是裤子, 也一样被’唰’地一下扯了下来,闵疏被迫抬起脚,看着自己身上的布料被迅速剥离,很快就变得光溜溜的。

    闵疏猝不及防,不禁防御性地用手臂环住自己,等着拉着他的衣服向后退的机械臂——原来它们是来脱他衣服的!

    闵疏被扒了个精光,缩着肩膀,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这时候,后面忽然有什么东西戳了他一下,闵疏被吓得一个激灵,回头一看,跟机械臂对上了目光。

    就在这时,机械臂又戳了他一下。闵疏被戳得一个踉跄,不禁往前了半步,赶紧投降道:“等等!我走、我走,你别戳我了。”

    他被迫往前走,接着忽然一个踉跄,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脚下的’地面’正在移动——那竟是一条传送带。

    闵疏赶忙站稳,跟着传送带向前,接着,温热的水珠骤然撒了下来,把他从上至下整个浇湿。闵疏别浇得有点懵,愣了好几秒,才抬起手有些狼狈地抹了把脸。

    这时候他终于看懂了,这还真是浴室,不过是全自动的。

    闵疏跟着传送带,被水完全打湿后喷头停了,接着,天花板不知哪里开了个孔,凉凉的沐浴液被挤到了他身上。

    闵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接着脚下的传送带再次运行起来,将他往前送到了一个地方停下。机械臂咯吱咯吱地从头顶伸下来,顶端连接着一把柔软的大刷子,开始在他身上摩擦。

    闵疏:……

    恍然间,闵疏想起了他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洗澡的方面——以前他们小区楼下加油站的自动洗车装置。

    不过现在他是那辆车。

    闵疏身上很快就冒出丰富的泡沫,机械臂洗他洗得非常认真,力气大得闵疏有点痛,但跟机械臂说话也没用,闵疏只好乖乖地该抬手抬手,该抬腿抬腿,让机械臂把他上上下下搓了个遍。

    洗了好几分钟,机械臂收了回去,闵疏顶着几乎淹没他的泡沫,随着传送带继续被往前运。到了下一个地方,天花板上再次开了个洞,’啪叽’一下在他头上挤了一大坨洗发露、

    这次没有机械臂给他洗,闵疏顶着泡沫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瞪着前面的墙壁,接着便见面前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电子屏,上面冒出了一个数字。

    “?” 闵疏懵逼中,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他的腰窝处传来熟悉的触感,闵疏一个踉跄,回过头,又跟熟悉的机械臂对上了目光、

    闵疏:“!怎么又是你?”

    机械臂并不回答,只是一味地戳戳。

    “诶呦!好了,我知道了,洗头是吧?别戳了!”

    闵疏被它戳了好几下,终于明白过来了,尝试性地抬起手开始搓洗自己的头发。果然,在他开始洗头之后,墙壁上的电子屏闪烁了一下,接着开始倒计时。

    闵疏认命地开始低头搓洗自己的头发,头上的泡沫越来越多,过了一会儿,逐渐感觉手臂酸软,结果抬头一看,电子屏上的倒数还没到一半。

    闵疏:……

    他有点累,但是回头一看,身后机械臂蓄势待发。见他回头,机械臂上的红光闪了闪。

    闵疏:“……别戳我!我这就洗!”

    他只好继续埋头猛搓,直到头上的泡沫堆得像顶帽子,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倒是才终于结束。

    闵疏终于可以放下酸软的手臂,被传送带继续往前送,在喷头下将泡沫冲干净。

    洗完这么一通,闵疏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干净过,感觉这几年积累的老茧都被搓赶紧,现在他的皮肤都还有点火辣辣的。’浴室’尽头是个小房间,放着白色的毛巾和纯白的衣服,闵疏擦干了身体换上,觉得自己有点像科幻电影里面的那种恐怖精神病院的病人。

    房间尽头有一扇门,这次闵疏一推就开了。

    打开门,闵疏抬头便见魏长川穿着和他一样的白色衣服,抱着手臂站在墙边。

    看到他,闵疏扁了扁嘴,有点不高兴地走过去,埋怨地看了男人一眼:“哥,你怎么不告诉你里面是那样的?”

    他有点委屈地抱怨道:“我都搞不懂,被那个机械臂戳了好几下,都怪你。”

    魏长川下颌微动,没有回答他。

    闵疏没得到回应,有些奇怪地抬起头,便见魏长川嘴角微微抿紧,眉尾上扬,眸中含着笑意。

    “?” 闵疏有点莫名其妙,接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一看,望间背后的景象,登时微微睁大了眼睛。

    只见他身后是刚刚洗澡的’浴室’,墙壁的上半部分赫然是透明的玻璃,里面的机械臂、花洒、和挂着水珠的墙壁都看得一清二楚。

    闵疏长大了嘴,震惊地意识到那是一扇单面镜,而他刚才在全自动浴室里面狼狈的样子都被魏长川看见了!

    这时,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嗯,怪我。”

    闵疏还没来及反应,就被人从身后搂住,男人身上沐浴露的香气笼罩了他。魏长川抱紧了他,略微用力地揉乱了他的头发:“洗个澡都慌里慌张的。”

    闵疏涨红了脸,羞恼地狠狠瞪了他一眼。魏长川心情颇好地勾了勾唇,低下头,用力地在他粉白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这个浴室原是为了无接触清洗进入缓冲区的外部人员所设计的,目的在尽量减少接触的情况下将人员最大程度地清洗干净,为了监督这个过程,浴室是单面可视的。魏长川对这个过程很熟悉,先清理完出来,就见闵疏还在浴室里扑腾。

    青年细瘦的一小条,头发被打湿了,贴在额头上,像只落水的猫崽。身上都是泡沫,脸上的表情茫然又困惑,被机械臂催促的时候还会一惊一乍的。

    魏长川不得不直面自己的恶劣,在某些时候,他似乎很喜欢看闵疏被欺负的样子。

    闵疏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快被气死了:“你故意不告诉我浴室里怎么回事,就想看我出丑是不是?”

    “没有。” 魏长川更用力地亲他:“特别可爱。”

    闵疏被亲得脸颊都变形,一下子哑了火。

    魏长川好像真的心情很好,亲脸还不够,双手将他的脸捧起来,亲了两下嘴巴:“像小猫。”

    闵疏一下子就泄了气,仍由魏长川抱住他,心道算了,出丑就出丑吧,丢脸给魏长川看也不算什么大事。

    更别提男人好像也没有嫌弃他,反而更喜欢了。

    ·

    魏长川抱着他又亲又挤,但好歹是没做什么,五分钟后,两人从清洁区走出去,通过弯弯绕绕的走廊,来到了一个房间前。

    魏长川用指纹将门打开,闵疏走进门内,看见了穿着防护服的王博士,后面还有几个同样打扮,看着像是研究员的人。纵然他们刚才都进行了比较彻底的清洁,研究员们还是穿着防护服,不过看着比在格陵兰岛上穿的要薄一些,闵疏总算能看出王博士大概长成什么样子了。

    但同时,众人看他的眼神也更加明显了。

    一进门,闵疏就感到数道强烈的目光盯在了自己身上。

    觉得所有人都眼泛绿光的闵疏:……

    王博士算是众人里态度最平静的,站在最前方,向闵疏打招呼:“闵先生,欢迎您。” 接着向他介绍了身后的研究组成员。闵疏和他们一一握手,注意到防护服后的研究员的长相各不相同,但不管瞳孔和皮肤是什么严肃,他们看着闵疏的神色都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狼群眼中的一块肉。

    幸而王博士很快转移了话题,对魏长川道:“您的血样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今天请您和闵先生来,就是为了讨论这个结果。”

    闻言,闵疏立即紧张了起来,抬头看向王博士。魏长川按住他的肩膀,向王博士点了点头:“您说。”

    王博士扶了扶眼镜,说话方式和以前一样很直接:“从结果上来看,您确实被闵先生感染了远古病毒。”

    王博士干脆利落的声音在空气中落下。闵疏呼吸一滞,心口一紧。紧接着,感到胃部克制不住地开始发沉,杂乱的想法一下子涌入了他的大脑。

    魏长川被他传染了?什么时候传染的?怎么传染的?魏长川应该没有碰到过他的血,是通过什么渠道感染的?

    闵疏止不住地发慌,脸色有些发白,就在这时,他感到魏长川抓着他的手紧了紧,道:“确定传染吗?我在格陵兰岛上停留超过半年,会不会是在岛上的时候感染的?”

    闻言,闵疏一震。远古病毒被封冻在冰川里面,魏长川为了获取样本去了冰川好几次,难道是什么时候意外感染了?

    然而王博士却摇了摇头,否定道:“不会。我们申请获得了格陵兰岛庇护区内小镇原住民的血液样本,检测全部是阴性,没有人感染这种远古病毒。”

    闻言,闵疏骤然愣住。

    王博士继续回答魏长川的问题:“病毒被冰封在冰川里,正常的人类活动很难接触到,如果只是单纯地在冰川周围生活应该是不会感染的,而且——“

    王博士说着,略微顿了顿,接着道:“我们一直在用小鼠进行实验,虽然远古病毒作为母株可以和其他几种亚型产生基因交换,但这种病毒似乎很难感染哺乳动物,而对小镇镇民血样的研究也证明了这一点。”

    他说着,抬眼看向闵疏:“目前来看,闵先生极有可能是唯一的感染者。”

    他的声音非常清晰,闵疏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耳朵里。

    王博士严肃的声音在他脑子回荡,良久之后,他才缓缓从胸膛里呼出了一口气。

    他是唯一一个感染的……闵疏在震惊之外,感到了一阵巨大的茫然。为什么只有他感染?在他的回忆里,每次去冰川的时候都是跟镇上的人一起啊?滞留在格陵兰岛的那几年里,他的生活方式跟镇上的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怎么会只有他一个人感染了呢?

    王博士转向魏长川,道:“所以目前来看,您感染远古病毒的渠道只有可能是来自于闵先生体内。”

    闵疏这时才猛地从茫然中清醒过来,这时候最重要的不是他怎么感染的,而是魏长川的身体怎么样!

    他紧张地握紧了魏长川的手,看向王博士:“博士,感染远古病毒会不会对他的身体有什么影响?”

    王博士也知道他是担心,立即便道:“不。目前看来,魏先生的基因链很稳定。”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接着道:“实际上,魏先生的基因链比一般的免疫者都要稳定。”

    王博士向闵疏和魏长川简略地解释他们的研究,他们将奥古斯丁和魏长川的血液样本以及基地内普通免疫者的血液样本进行了对比。结果是奥古斯丁和魏长川两人体内的Z毒株已经被母科病毒所攫取,基因链也因此变得稳定,病毒不再对人体具有攻击性,人体的细胞可以正常地更新迭代,这就是为什么闵疏之前在奥古斯丁身上观察到的伤口重新长好了。

    而这也代表着,魏长川不会受到在免疫者中蔓延的’怪病’影响,他的基因链将继续正常地运行下去。

    闻言,闵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色好看了很多。

    不管怎么样,只要魏长川是健康的就好。闵疏想道。

    “太好了,哥。” 闵疏高兴地看向魏长川:“这样你就不会生病了。”

    然而当他回过头去时,却见魏长川浓眉压低,神情冷若冰封。

    闵疏一愣,问:“哥,你怎么了?”

    魏长川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沉默半晌,侧头看了闵疏一眼。

    闵疏神情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满脸严肃。

    魏长川回过头,将目光投向王博士:“博士,为什么奥古斯丁会失去自我意识?”

    听了他的话,闵疏先是一愣,接着骤然也转头看向王博士。对啊,如果魏长川和奥古斯丁都是被他感染了远古病毒,为什么奥古斯丁会失去自我意识,变成一具傀儡,而魏长川却没有这个症状?

    闵疏转动自己的小脑瓜,心想,不会是传播渠道不同造成的吧?当时奥古斯丁那么莽,把一整针管的血清都打进去了,而魏长川是——

    想到这儿,闵疏忽然一顿,接着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魏长川是怎么被他感染的?首先已知这种病毒应该是不会通过空气传染的,要不然他身边的人应该早就都被他传染远古病毒才对。其次奥古斯丁是打了他的血清被传染的,而魏长川是怎么传染的,自然不言而喻。

    闵疏这下也闭上了嘴,一句话不敢说。

    不会真是因为传播渠道的不同,两个人的症状不一样吧……闵疏一阵头皮发麻,明白了为什么魏长川脸色不好看,除了他之外,基地还有这么多免疫者,都有发病的风险,他总不能——

    闵疏这下也急了,瞪眼看向王博士:“对啊博士,这症状怎么不一样呢?”

    幸好王博士眼明心亮,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倆在担心什么,直接道:“放心,症状上的差异不是由于传播渠道的不同。”

    闻言,闵疏骤然松了口气,接着意识到王博士恐怕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魏长川倒是很磊落,神情一下子由阴转晴,揽住闵疏的手微微放松,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他的确希望免疫者基因链崩溃的问题得到解决,但也要讲究方式。

    闵疏有点窘,心想早说以前学生物的时候他就多用点功了,不过现在来后悔也没用了。他早就把那些只是都还给了老师,这会儿只能依靠专业人士,遂抬头问王博士:

    “那博士,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谁知王博士听了他的问题,神情竟变得有些犹豫,半响之后才道:“对于为什么奥古斯丁失去了自我意识,而魏先生没有,从科学上面还无法解释。”

    这次轮到闵疏愣住了。从第一次见到王博士至今,他一直都是依赖对方对自己身上的变化给出解释,而且王博士看起来很聪明,对自己的研究也一直展现出了相当的自信,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直接了当地说目前无法解释。

    王博士似是自己也有些尴尬,他解释道:“至少从我们观测的结果上来,远古病毒在奥古斯丁身上的作用和在魏先生身上的作用从生物层面来讲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两人都被闵疏传染了远古病毒,体内Z毒株被母科病毒所替代,基因链由此变得稳定,但不知为何,奥古斯丁失去了自我意识,魏长川却没有。

    王博士此时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甚至抬头看了闵疏一眼,扶了扶眼镜,道:

    “其实……目前科学不能解释的问题还很多,有些时候是需要从唯心的角度看待一些问题的。”

    闵疏:……

    他与王博士对上了目光,从对方平静的目光中看出了些微躲闪。

    意思是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吗?

    闵疏有些无奈地想道。

    但仔细想一想,奥古斯丁身上的症状好像也只能用玄学来解释。闵疏想到当时对方将他的血清扎进血管,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感到了某种联系,知道奥古斯丁会顺从他的一切想法。这种事情,好像确实不能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

    “但这样的话……” 闵疏担忧地看向王博士,问:“其他免疫者怎么办呢?”

    基地里还有这么多免疫者,总不能就靠运气来吧?要是一支血清下去,也变成奥古斯丁那样怎么办?

    听了他的话,王博士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这确实是问题的关键。” 他抚了抚眼镜,道:“实际上,今天请你们过来,也是因为有件事确实需要闵先生的帮助。”

    闵疏看着他,也发觉了他的态度很严肃,忙问:“什么事?您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王博士却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魏长川,顿了顿,似乎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开了口:“我们希望闵先生能尝试接触Y毒株。”

    闻言,闵疏倒是没有多惊讶,只是愣了愣,有些疑惑地道:“接触Y毒株?为什么?”

    王博士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见闵疏没有第一时间表现出抗拒,微微放下了心,只要闵疏不反感,他们就成功了一半。

    他解释道:“根据我们的研究,X、Y、Z三种毒株追根溯源,都是远古病毒变异而来。现在闵先生已经接触过了X毒株和Z毒株,如果想进一步完善基因链,接触Y毒株也许是一个选择。”

    闵疏听了他的话,有些明白了,觉得确实有道理。X、Y、Z三种毒株里好像确实只有Y毒株他没有接触过,那不如试试看。闵疏想着,忽然有些出神,觉得这怎么跟收集什么东西一样,病毒大盲盒,他每一个都要抽一遍是吗?

    “原来是这样。” 闵疏点了点头,抬头看向王博士:“行啊——”

    “不行。”

    闵疏骤然被打断,扭过头,便见魏长川神色阴沉,眉心紧皱,下颌绷得很紧。

    “……哥?” 闵疏扭过头,扯了扯他的袖口:“怎么了?”

    魏长川看了他一眼,眸色中的阴沉吓得闵疏一僵。他的手向下攥住闵疏的手腕,看向王博士:“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完善了基因链后有什么帮助?”

    王博士也看向他,神情明显变得谨慎起来,道:“目前闵先生是唯一一个远古病毒的感染者,这么做的目的更多是观察病毒在他体内的变化,我们也不确定最终能获得什么样的结果,只能说更多是实验性质。”

    听了他的回答,魏长川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满意还是不满意,接着问:“接触Y毒株具体会有什么风险?”

    王博士这次顿了顿,隔了一会儿,才道:“闵先生接触Y毒株后具体会有什么反应,目前没有办法估计,只能说从之前的例子上来看,风险是比较低的……”

    这种模糊的说法显然不能让魏长川满意,闵疏注意到他放在桌边的手开始无意识地叩着桌面,表情冷得像森林里冰冻的湖面。

    王博士也停下了话头,有些无奈。他自己也知道这些说法在魏长川眼里一定是站不住脚的,但闵疏身上有太多科学无法解释的地方,谁都无法预测感染Y毒株后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

    如果换一种情况,也许他们可以换一种更加保守稳妥的实验路线,但现在情况已经比较危急,这段时间免疫者中间仍然再出现了新的病例,虽然从出现症状到肉*体彻底崩溃前还有一段时间,但这无疑对他们的研究增加了压力。

    同时,在从世界各地的感染区收集而来的样本中,他们已经观测到了X、Y毒株抗寒能力的增强。自从瘟疫爆发,人类一直在依靠寒冷抵挡病毒的扩散,他们不断往北边移动,每年朝大气层发射化学药剂降低温7 7 z l度,但同时也进入了一种恶性循环,病毒的抗寒能力越来越高,他们不得不继续发射冷冻弹,导致气候越来越恶劣。

    因此,虽然现在看起来似乎没有新的感染者出现,走过了最惨烈的爆发时期,末世看似进入了一个平稳期,然而实际上,生存的隐云从未离开过人类。

    今年,光是继不继续发射冷冻弹的讨论就进行了大半年,环境学家一遍遍地做模型,最后推演出来都是否定,如果往现在已经产生了巨大变化的大气环境继续施加压力,跃过了那个临界点,气温很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崩降,并伴随着极端气候事件的增加。到时候,恐怕粮食生产都是问题。

    “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分。” 王博士坦诚地道:“这绝不是一次没有风险的尝试,但我们的确是走投无路了。”

    自末世以来,他们的目标一直是研发疫苗,让基地中的人类有一日能够真正走在阳光下。

    然而疫苗没有进展,好不容易搞懂了病毒的来源,作为母科的远古病毒却根本无法感染人类。

    除了闵疏。

    王博士抬眼看向面前这个眉眼柔和的青年:“闵先生,你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

    闵疏闻言,若有所感,眉尾微动,张开嘴想说什么,但看到身边魏长川难看的脸色,话语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吞了回去。最终他看向王博士,认真地道:

    “博士,这件事我会好好考虑的。”

    见他没有直接拒绝,王博士松了口气,已经很满意了,点了点头道:“闵先生,多谢您。”

    他也没有指望闵疏能够这么快就答应,这件事说白了是一场谁都没有完全把握的人*体实验,不管之前如何,接触致死率如此高的病毒,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情,谁也不能肯定闵疏一定会没事。

    但王博士依旧对闵疏抱有信心,他想着,暗中看了魏长川一眼,只希望这小两口能商量好。

    不过应该是问题不大的,王博士看得真切,虽然表面上来看两个人的关系是魏强势,但实际上经由他观察,两人中率先妥协的一方也总是魏长川。

    第69章 发病 伤口

    谈话之后, 两人原路返回,离开了基地。

    一路上魏长川的神情都是淡淡的,闵疏也没吭声, 给他留出空间消化这件事。

    待离开基地, 重新回到地面后,时间已近黄昏, 橙黄的斜阳自针叶林中照出, 与树影一同影影绰绰地照在雪地上。风有些大了, 呜咽着略过树冠,在森林中呼啸而过。

    闵疏隔着窗户看到了些许白点, 有细小的雪粒被狂风裹挟着吹到了车窗上。

    都六月份了, 西伯利亚还在下雪。

    闵疏不禁心中有些发沉,忍不住扭过头, 往广袤而浓密的层层森林中看,想起今早找到的那两个孩子, 真不知道他们的族群是怎么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下活下来的。

    在车上时,魏长川接到联络。现在基本没有新增的幸存者, 医院检测出结果很快, 在车上时魏长川接到联络,告诉闵疏今早发现的两个孩子已经通过了检测, 他们没有感染病毒。

    闵疏闻言, 松了口气,问:“那他们之后会怎么办?”

    魏长川道:“先隔离,再送到基地的育儿所去。”

    虽然没有感染病毒, 但两个孩子的状况并不是很好,两兄妹都有严重的营养不良,身上检测出了好几种携带病菌, 需要进一步的治疗。

    闵疏点了点头,只要有去处就好,他又问:“他们的家人找到了吗?”

    魏长川道:“还没有。”

    西伯利亚的森林太广袤,要在这片土地上找到几个,甚至一个人,谈何容易。

    装甲车载着他们回到外城,闵疏下车时被外面的冷风吹得一抖,魏长川在他身后下车,抬手搂住他,两个人冒着风雪回到居民楼。

    进了家门,暖气扑面而来,吹去他们身上的冷意,闵疏舒适地叹了口气。

    下一瞬,一股力量从身后抓住他,闵疏踉跄着后退,后背靠到了墙壁上。一双略带凉意的手捧住了他的脸,灼热的吻落了下来。

    闵疏有一瞬的惊讶,接着缓缓放松了下来,顺从地抬起了头。

    魏长川将他抵在墙上,动作中带这些急切,反复地碾过他的唇瓣。闵疏不禁微微皱起眉,轻轻地哼了一声,但没有反抗,放任了魏长川的动作。

    许久之后,魏长川才放开他。

    闵疏抿了抿唇,缓缓睁开了眼睛,睫毛在细碎的灯光下颤了颤:“哥……”

    魏长川垂眼看着他,灯光照亮闵疏略带些迷茫的眼神,他的唇色偏淡,此时被亲得略微肿了起来,红晕漫出唇线,和青年略微泛粉的脸颊相得益彰。

    他凝视半晌,伸出手,指腹轻轻按了按。

    “嘶。” 闵疏小声抱怨:“有点疼……”

    魏长川移开手,顺着脸颊向下,滑到青年细瘦的颈骨上。

    闵疏的病说是好了,胃口还是跟只猫一样,身上也没多长肉,在潜艇上的时候趴在他身上睡觉的时候还是很轻。

    闵疏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觉得魏长川的目光沉郁,略微压抑地落在他身上。

    没等他开口问,便见男人俯下身,垂头和他的额头相贴,闵疏不禁眨了眨眼,在极近的距离看见了男人垂下的眼睫。

    接着,他听见男人从胸膛中叹出一口气,声音微哑:”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闵疏听出他声音略带无奈的担忧,心尖微颤,知道魏长川是担心他的身体,抬起手,主动抱住了魏长川:

    “哥,别担心。” 他用手臂环住魏长川的腰背,头靠在男人的胸膛上,抬头看他:“你看,上次感染X毒株的时候我不是好好的吗?”

    虽然是发了点儿烧,那还是他在外头走感冒了。

    魏长川回抱住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上次好好的,不代表这次也会好。”

    闵疏被他噎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又朝男人贴紧了些:“这次也一定会好的。”

    魏长川听了,没有附和,垂下眼,抬手在他额头上抹过:“前几天还发烧,昏了那么久。”

    闵疏知道他说的是潜艇上的那次,他自己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是做了个混乱的梦,但显然是把魏长川吓坏了。

    他转了转眼珠,想到了安抚男人的方法,收紧了手臂,用力地抱住魏长川:“哥你也往好处想想嘛,说不定我的身体会变得更好呢?你看,之前感染病毒,我的身体都变好了。”

    魏长川看着他,没说话。闵疏却察觉到了他的态度微微松动,趁热打铁地道:“说不定等感染了Y毒株,我一顿就能吃三碗饭,随随便便就能跑十公里呢?”

    这次,魏长川眉眼一动,面上终于有了些暖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你?一公里都跑不到。”

    闵疏瞪大了眼睛,这下不服气了:“哥你也太小瞧我了,大学的时候要考一千米的!”

    虽然他期末补考了两次才过,还是胡嘉明在圈外陪着他带速度才勉强及得格。闵疏用春秋笔法隐去了那部分,只道:“我可是及了格的。”

    魏长川闻言笑了笑,俯身抱住他,手掌抚了抚他单薄的脊背:“这么厉害?”

    闵疏睫毛颤了颤,轻轻’嗯’了一声。两人就这么相拥着待了一会儿,魏长川搂着他,手掌一下一下地顺着脊椎抚下来。闵疏靠在他怀里,感受着男人灼热的体温环绕着他,感受男人的手轻轻摁着他的骨头,动作间带着忧虑,还有怜惜。

    记忆中魏长川常常这么摸他,动作中不带欲念,像是在确认他的骨头是不是少了一块,又或是哪里的器官运作得不够健康。

    闵疏觉得自己的心软成了一团水,抬起头,在男人的唇角亲了亲,再次道:“哥,我会没事的,你别担心。”

    魏长川抬起眼,对上了闵疏温和而坚定的目光,片刻后垂下眼,回吻了他:“这么肯定?”

    闵疏确实是有股莫名的笃定,他点了点头,道:“我会没事的。”

    魏长川听了,顿了半晌,随后收紧了怀抱:“我相信你。”

    似乎从相遇的那一天开始,闵疏就在不断地给他带来奇迹。魏长川抱着怀中过分清瘦的青年,这样想道,其实在王博士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他就知道闵疏会答应,而于公于私,他都不会阻拦闵疏的决定,只是希望奇迹能够再次降临。

    ·

    闵疏很快对自己说过的话感到了后悔。

    清晨,他双手抓住单杠,冰凉的表面贴在手心,由冷硬逐渐变得温热。

    “呃……” 闵疏的身体在空中晃荡,努力地收紧手臂上的肌肉,试了好几次,手心都泌出了些许热汗。

    在几次失败的尝试后,闵疏终于崩溃了:“啊!不行不行,上不去,放我下来!”

    “这就不行了?” 魏长川在旁边道。

    闵疏挂在单杠上,喘着粗气看向一边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的魏长川。

    男人特别可恶,一早上就把他拉起来跑步,美其名曰增强身体素质,让他也能安心点。事实证明闵疏并不能像他所说的那样跑一公里,绕着外城免疫者们平时拉练的操场跑了三圈就跑不动了。魏长川让他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又拉着他去做仰卧起做和引体向上。

    仰卧起坐闵疏还能勉强应付,但引体向上他是真的不擅长。

    闵疏撑着酸软的手臂,不断摇头:“不行了,真不行了……”

    他挂在单杠上,脸都憋红了,身体细细长长的一根,晃晃荡荡的。魏长川看着觉得可爱,靠近了些,抬手摸了摸他扁平的腹部,手掌在肚子上按了按:

    “再坚持一下。” 他道:“这儿用力。”

    闻言,闵疏深吸了口气,努力收紧了腹部,手臂同时开始用力,一阵呃呃啊啊后终于把自己提了起来,完成了一个引体向上。

    头冒出单杠,闵疏长舒了口气,放松了手臂。然而就在这时,他沾满汗水的手心在单杠上一个打滑,整个人眼看着就要滑下去:

    “啊!”

    下一瞬,一双手臂有力地搂住他的腰腹,闵疏贴上背后男人坚实的胸膛。

    魏长川将他从单杠上抱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真棒。” 他毫不吝啬地夸奖闵疏:“做得很好。”

    此时但凡有一个外人在场,都免不了被恋爱的酸臭味熏出去三里地。

    要知道外城的这个训练场是专门为免疫者所设立了,末世初期集体拉练时这片土地不知道见证多少士兵军官的血泪汗水。大冬天的下着鹅毛大雪也雷打不动的晨练,任何一项没达到标准都被翻十倍,从早上重练练到中午的都大有人在。

    当时谁能想到魏教官会有这么柔情的一面,做几个引体向上都要哄着来。

    闵疏本来觉得手也痛,腰也痛,得到男人的夸奖后却红了脸,有点小高兴。

    他抬手勾住男人的肩背,抬起头,朝魏长川撅起嘴:“亲亲。”

    魏长川垂下眼,低下头亲了他一口:“乖。” 又抬手柔柔闵疏蓬松的后脑:“明天还能坚持吗?”

    闵疏本来觉得有点累,但被魏长川安抚过后好像又不累了,一口答应下来:“嗯呢。”

    闻言,魏长川笑了笑,低头轻轻吻在他的侧脸:“乖宝宝。”

    闵疏也觉得自己很乖,抿嘴笑起来,抱紧了魏长川,在寒风中将脸埋进男人温热的怀抱中。

    ·

    晨练完,两人开始往食堂走。今天起来做了运动,闵疏没来得及做早饭,两人便准备到基地食堂去吃饭。

    走在路上时,天空又飘起了小雪,闵疏跟魏长川牵着手,落后半步走在他后面,仰头朝空气中呼出一口冷气:“今年真冷啊。“

    魏长川闻言,回过头,将他在运动中微微松开的领口拢好,确认冷空气不会灌进去。

    闵疏抬起头方便他的动作,望着西伯利亚灰白的天空,问道:“哥,今年还会发射冷冻弹吗?”

    魏长川道:“应该不会了。”

    虽然基地高层还没有正式发出通告,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气不能再坏下去了。闵疏闻言点了点头,心下松了口气,连西伯利亚都冷成这样,真不知道岛上会怎么样。

    雪肯定是化不了的了,闵疏想到一个人待在家里的胡嘉明,有点担心,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天到晚就在家里睡大觉,该做的活做没做。不过很快他又想到胡嘉明别的没有,一身蛮力还是挺大的,铲点儿雪应该不是问题。

    闵疏跟在魏长川后面,反正不用认路,神思有点涣散。然而就在这时,他透过裹挟着点点雪花的灰白雪雾,忽然看到了什么东西,目光骤然一顿。

    只见他们斜前方的居民楼里突然冲出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在人烟稀少的外城中格外显眼,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竟然光着上半身,只穿了条裤衩就冲了出来。

    闵疏睁大了眼睛,一眼就看到了男人头顶杂乱的金毛:“克里斯丁!”

    听到他的声音,男人骤然回过头,闵疏透过风雪看到了他脸上慌乱的表情。看见他,克里斯丁睁大了眼睛,面上浮现出些许喜色,接着便向他们跑了过来。

    看着他朝这边跑过来,魏长川皱了皱眉,往侧边迈出半步挡在闵疏面前:“你的衣服呢?”

    “闵疏!” 克里斯丁却完全无视了他,蔚蓝的眼睛直直看向了闵疏,竟然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终于找到你们了,你们这几天都在哪呢?”

    闵疏有点诧异,看着克里斯丁光溜溜的、白花花的胸肌在冷空气中轻轻颤抖,有点像两块鸡胸肉,担忧地道:“你怎么啦?为什么不穿衣服?天气还挺冷的——”

    克里斯丁焦急地打断了他:“我生病了!”

    闵疏闻言蹙起眉,下一瞬,就见克里斯丁忽然长大了翅膀,巨大翼展掀起的气流登时吹起了空气中细碎的雪花,闵疏不禁在略微冰凉的雪雾中眯起了眼睛,待再次睁开时,他的目光骤然顿住了。

    只见克里斯丁肉粉色的翅膀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仿佛是伤口溃烂腐坏,又像是纸糊的风筝被戳了洞,明晃晃的挂在接近翅尖的位置。

    闵疏看到那伤口,骤然屏住呼吸,接着心里一沉。

    克里斯丁张开了翅膀,在微冷的空气中轻轻闪动,指着翅膀上的伤口道:”你看,我的翅膀烂了好大一个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烂成这样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我今天想飞到天上去找找你们在哪才发现的……”

    他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闵疏脸色有些发白,和魏长川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沉重。

    克里斯丁显然也吓得不清,翅膀尖一颤一颤的,惊恐地看向闵疏:“你说我这会不会是——”

    闵疏对上他的目光,有些紧张,心里快速思考着要怎么安慰克里斯丁。然而下一瞬,他就见金发男人瞪着蔚蓝的眼睛,惊慌地道:

    “这不会是梅*毒吧?”

    闵疏:……

    他的心情原本沉重又紧张,被克里斯丁这么一打岔,有些哭笑不得。

    克里斯丁紧张地说:“不会吧?我这两个月什么都没干啊?就没这么素过!”

    闵疏听了,不禁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向克里斯丁。但见克里斯丁还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他跟魏长川暗中交换了个眼神,闵疏又安抚了他几句,魏长川叫来救护车,把克里斯丁拉到医院去做进一步的检查。

    克里斯丁稍微冷静了些,将翅膀收了起来。闵疏看着他在医护人员的簇拥下上了车,目送救护车闪烁着红蓝车灯往医院开去,略微叹了口气。

    半晌后,他扭头看向魏长川:“哥,我们下午到基地去吧。”

    魏长川握着他的手骤然一紧。

    隔了半秒,他才低下头,对上闵疏的目光。

    闵疏对上他的眼睛,看见他略微发沉的眸色,魏长川的眉骨高挺,眼窝比常人略深一点,蹙眉的时候浓眉压在眼眸上,会显得有些阴郁。闵疏一开始怕他,但现在已经不怕,他知道魏长川只是担心他。

    于是他上前一步,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男人,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上。

    见他这样,魏长川的呼吸略微一滞,接着逐渐变得轻缓,抬手抚了抚闵疏的发顶:“你决定好了?”

    “嗯。”

    闵疏低低道,他确实已经决定了。发病的人越来越多,时间不等人,虽然没人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但闵疏觉得既然有这个方向,还是应该试一试。

    魏长川问过后,又不说话了,只是用手掌一下一下抚摸他发顶。

    闵疏在他怀里蹭了蹭,抬起头:“哥,我会没事的。“

    魏长川低头看他。闵疏的头发有些长了,几缕乌发垂在额前,沾上了些许白色的雪花。喂了这么久,脸颊也没见长肉,瓜子脸还是巴掌大的一张,鼻尖和脸颊被冻得略微发红。

    魏长川看着他,心情和第一天看见闵疏时一样,还是很心疼他。

    基地里的很多人都对闵疏的能力感到惊异,也有很多人将全幅希望系于他一个人身上,但在魏长川眼里,闵疏还是很脆弱,他依旧是担心青年会突然死掉。

    而他根本没有办法帮到闵疏。闵疏身上发生的事,甚至连科学都无法解释,他除了在一旁看着,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魏长川从中感到了深深的无力,然而闵疏在他耳边说:“哥,别担心。”

    他别无选择,只能紧紧抱住了青年,轻轻吻他的侧脸:“我会陪着你。”

    ·

    下午,魏长川陪同着闵疏再次来到基地。

    这回一路上,两人间的气压都很低。在前面开车的士兵都不敢看魏长川的眼睛,头也不敢偏一下,正视前方,把车开得很稳。

    闵疏坐在后面,也不敢吭声,是不是偏过目光看一眼魏长川。见他皱着眉,睫毛在脸颊上落下阴影,下颌紧绷,虽然闭着眼,姿态却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

    闵疏有一次看向他,发现制服领口上粘上点灰尘,想去帮他拍下来,然而手刚刚一动,就被紧紧攥住,根本抽不出来。

    “别乱动。”魏长川说。

    闵疏看向他,不禁道:“哥,你别紧张。”

    昨天去听他自己的血样检测结果,魏长川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今天抓着他的手心都微微汗湿了。闵疏自己倒是不太紧张,之前接触X毒株他也没事,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而且不知为何,他隐隐中有种直觉,觉得这个研究方向是正确的。

    魏长川没说什么,只是抬起手,揽住他的肩膀,将闵疏整个人抱在怀里。

    他们走和昨天一样的路来到缓冲区的实验室,包括王博士在内的一干科学家严阵以待。闵疏躺倒了一张舒适的手术椅上,看着王博士卷起他的袖子,用碘伏给他右手手臂上的皮肤消毒,接着拿出一只针管,里面是透明的液体。

    “要注射了。” 王博士道。

    闵疏点了点头,扭过头看向旁边的魏长川,安慰般地对神色严肃的男人笑了笑。

    魏长川没笑,紧紧握着他的左手。

    针管刺入他的皮肤,产生了些许刺痛,没一会儿液体就被推进了他的血管里,闵疏倒是没什么感觉。

    王博士拔出针尖,他的皮肤上冒出一颗血珠,立即被用棉签按住了。

    魏长川紧紧盯着他,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闵疏眨了眨眼,除了液体推进去之前有些感觉之外,确实没什么其他的感觉。于是他扭过头,朝魏长川道:“没什么感觉。”

    见他神态自如,魏长川表情略微缓和,总算是没那么紧张了。

    闵疏有些高兴地对他笑了笑,得意道:“你看,我就说会没事——”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面前魏长川的帅脸产生了些许扭曲。

    咦?

    闵疏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下一刻,一股剧烈的眩晕忽然集中了他,闵疏感觉他的眼珠往背后转去,视野中出现了白花花的天花板,接着,变成了一片昏暗。

    他晕了过去。

    最后有意识的画面是魏长川失色的面孔,闵疏心尖一疼,然而还没来得及细想,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70章 过去 真相

    不知晕了多久, 闵疏在一阵灼热中醒来。

    这种感觉是十分熟悉的,让闵疏瞬间就意识到,他是在发烧。

    眼皮很沉重, 发着烫盖在有些干痒的眼球上, 他浑身无力,压在身上的被子很沉, 闷住了热气, 他能感到后背湿湿的热汗, 粘住了他背上的衣物。

    好热……闵疏皱了皱眉,想将被子掀开, 却没有力气。他的手脚都很无力, 肌肉隐隐传来酸疼,根本抬不起来。

    看来他这次病得不清, 闵疏想道。接着,他听到了一阵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光是听起来,都会觉得这个人现在的呼吸很困难。

    这个症状闵疏也很熟悉, 看来是他又发病了。

    自从出生开始, 闵疏已经这幅时不时就要发病的身体习以为常,小时候他隔三差五就会发病, 长大之后好一些, 但仍旧是隔个两三年就会大病一场。

    在黑暗中挣扎了好一会儿,他才积攒到足够的力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天花板上暖黄的灯光晃如了他的眼睛里, 有点刺目,闵疏眨了眨眼,逐渐适应了光芒, 看清了刷料微微泛黄的天花板。

    这是他的中餐馆,闵疏想道。

    这时,他的喉咙深处忽然泛起一股痒意,闵疏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发出了略带湿意的咳嗽声。每咳一声,胸口深处就会传来阵阵闷痛。

    闵疏不觉皱起了眉,这时,一双手伸过来扶起了他:

    有人在他耳边急促地说什么,闵疏一开始没听懂,后来才渐渐明白了,是有人在说伊努图克语: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那个声音很焦急,手拍着他的背,将一杯温水递到了他的嘴边:“喝点水,孩子,喝点水。”

    闵疏被喂了两口温水,喉咙好受了些,朝身边的人笑了笑:“谢谢,伊苏阿婆婆。”

    伊苏阿坐在他的床边,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肩膀上,皱着眉头,眼角的细纹中带着担忧。

    闵疏知道在他生病的这段时间内,一定是伊苏阿一直在照顾他,他心里充满了感激。然而看着妇人的影子印在背后的墙壁上,忽然自内心深处感到了一阵茫然,好像这里坐着的应该是另一个人一样……

    但很快,闵疏的思考被打断,他再次咳嗽起来,胸口的闷痛愈发明显。伊苏阿又喂了他几口水,接着扶着他在床上躺下来。

    实际上闵疏也坐不住了,他觉得很疲惫,躺在床上后,明显感到了呼吸的困难。

    伊苏阿低下头,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倾听。其实不用她,闵疏自己都听得到胸腔深处仿佛拉风箱一般的声音。

    几秒后,伊苏阿抬起头,什么都没说,只是冲他笑了笑,伸手抚摸他滚烫的额头:

    “睡吧。” 妇人用柔和的声音道:“你需要休息,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在妇人温和的安抚下,闵疏缓缓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耳边响起了伊苏阿轻柔的歌声,妇人缓缓吟唱着因纽特人用来哄孩子入睡的摇篮曲,带着粗糙薄茧的手掌缓缓抚摸着他的头发,很快,闵疏失去意识,再次坠入有些痛苦和疲惫的深眠。

    ·

    平时如果能在白天睡个回笼觉,是件舒适而惬意的事情。但在生病,特别是发高烧的时候睡觉,却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闭上眼睛全都是光怪陆离的梦境,周身逼人的灼热始终环绕着他,闵疏一会儿梦到冬天色调阴郁的孤儿院,一会儿梦到讨论是否要将他埋到后山的大人,再过一会儿,又梦到在大学生病的时候,舍友半夜背他到校医室。

    不知过了多久,闵疏再次醒来。

    身上的病痛并没有缓解,闵疏艰难地呼吸着,这次喉咙不是痒,而是又干又痛。他试图往下咽唾沫,却感受到了像被刀子割一样的痛苦。

    他没办法说话,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右边。

    伊苏阿依旧陪在他身边,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又看向左边,这时注意到了床边有个铁制的架子,上面吊着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塑料袋子,下方连着塑料软管,闵疏的目光随着软管向下,看到了自己手背上的针头。

    镇上没有医院,这些应该是镇长家里储存的一些药品,拿出来给他挂上了。

    闵疏吸了口气,依旧没有力气,他的烧还没褪。

    这时,些许人声透过门板传到了卧室内,是几个男人的声音,他们正在用伊努图克语交流。

    “……高烧,吃了退烧药,当时有用,隔一晚上就又烧起来了。”

    “像是肺有炎症……是不是葬礼的时候冻着了?”

    “婆婆说他先天身体就有问题……心脏……”

    闵疏模模糊糊地听出了镇长,隔壁的邻居纳努克,还有镇上维修渔船的老头乌佩的声音,似乎是在讨论他的病情。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镇长道:“不能再拖了。”

    他说:“必须把他送到市里的医院去。”

    他说出这句话,门外登时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有人道:“风雪这么大,船根本出不了海,半路上会翻的。”

    有人给出解决方法:“或者我们先派一个人出去,找到医院,让他们来接呢?我记得库利克有直升机。”

    “直升机就飞得了吗?这种天气——”

    外面还在激烈地讨论着,闵疏却无心听了,他躺在床上,侧过头看向窗外。

    暴风雪在窗户外面呼啸,大风裹挟着鹅毛般的雪花打在窗户上,天空灰白一片,街对面的房子都成为了一团模糊的光源。闵疏知道这场暴风雪已经持续了三天,并且看起来没有丝毫要停歇的迹象,这种天气,不说渔船,连习惯了极地生活的狗狗们都会寸步难行。

    然而门外的镇民却没有说哪怕一句要放弃他的话,还在尽力讨论着能把他带出去到城市里医治的方法。

    一阵痒意传来,闵疏忍不住开始咳嗽,门外的讨论声随之一停。

    伊苏阿也醒了过来,抬头的第一件事就是往他额头上摸:“孩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见闵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妇人便将他扶起来,对着嘴喂了几口温水。

    这时,卧室门被打开,门外的男人们走进来,环绕在床边,担忧地看向靠在床头的闵疏。

    闵疏喝了几口水,喘匀了气,抬起头笑了笑:“婆婆,镇长,纳努克……辛苦你们了。”

    镇长是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身体健硕,肤色黝黑,是狩猎的一把好手。他用深棕色的眼睛看着闵疏,充满忧虑地皱着眉:

    “小闵,你感觉怎么样?”

    闵疏笑了笑,道:“我好多了。”

    青年的笑容和语气都很自然,然而在场人的目光落在他完全没有血色的嘴唇,和苍白中带着病态粉红的脸颊上,却知道这个瘦弱的亚洲青年是在逞强。

    他甚至连声音中都透着一股虚弱,像是支撑着这具躯体的东西已经被抽走了,让青年的生命像风中的油灯一样,飘飘忽忽的。

    然而在场没人拆穿他。镇长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抹了把脸:“我去拿点吃的来。”

    另外两个男人也没出声,把闵疏床边的吊瓶换了。

    闵疏没有再说话,时不时地咳嗽一声,伊苏阿将他抱在怀里,不断抚摸着他的头发和额角,试图以这种方式替他缓解病痛。

    闵疏有些费力地呼吸着,强撑着吃了些食物,醒来不过一个多小时他就已经精疲力竭,被伊苏阿扶着重新躺会了床上。

    夜已经深了,几个男人要回自己家去,伊苏阿出去将他们出门。隔着窗户,闵疏看见他们在门口驻足良久,似乎是在讨论些什么,许久之后才各自离开。

    闵疏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收回目光,看向天花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他要死了。

    闵疏想道。

    他有种笃定的预感,这次的病是好不了了。

    闵疏没有太意外,在决定定居在这个小镇时,他就想好了会有这么一天。从出生开始他看过许多次病,医生们就有意无意地向他透露过他很难活过三十,如果想要寿命延长一点,最好生活在气候温暖,医疗条件比较好的地方。

    如果说最初被困在格陵兰岛上是被动的,那他选择定居在这个偏远的小镇就是主动的了。他早就选好了自己的埋骨之处,所以对于今天的来临,他也丝毫不意外。

    闵疏心中没有恐惧,卧室床头的小灯散发着柔和的暖光,空气中还有伊苏阿常用的熏香的味道,窗外风雪呼啸,他的中餐厅里却温暖而平静。

    闵疏望着中餐厅有些老旧的天花板,暗暗地做了一个决定。

    ·

    闵疏接着在病床上躺着,当某一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身上突然轻松了不少。他的烧退了,四肢的酸痛也好了一下,最重要的是精神看起来好多了。

    伊苏阿和镇上的人都很高兴,觉得是药物起了作用。

    然而闵疏心中却出现了「回光返照」四个大字。

    伊苏阿替他披上外套,扶着他坐起来,道:“镇长和男人们商量过了,明天就出发,用狗拉雪橇把你带到市上的医院去看病。你不用担心,雪橇里我都铺上了兽皮,到时候我们把最厚的熊毛毯子盖上,不会把你冻着的——”

    闵疏沉默地听着,知道了镇上的男人准备把所有的狗都聚集起来,组成四只车队,接力将他送到最临近的市里的医院。

    闵疏隔着墙壁听到了院子里的狗吠声,他扭过头,看见杂乱的人影在院子里走动。镇上的男人从街上拉来自家的雪橇和物资,各家的雪橇犬挤在一起,在风雪中摇晃着蓬松的尾巴。

    闵疏久久沉默,接着咳嗽起来。

    伊苏阿忙端来温水给他喝,闵疏喝了一口,回过头看向她:

    “婆婆,太麻烦了。” 他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道:“让大家都回去吧,我已经好了。”

    伊苏阿立即蹙起眉,不赞同的看着他。

    闵疏抬头看着她,笑了笑,没说话。

    伊苏阿看着青年苍白消瘦的脸,和由于长时间发烧而干裂的嘴唇,心疼地抬起手抚摸他的脸颊:

    “可怜的孩子……” 她缓声安慰着闵疏:“你的病会好的,让男人们带你到医院里,那里有最好的药,会治好你的病。”

    闵疏咳嗽了一声,道:“太危险了。”

    伊苏阿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别担心,天气已经好了。”

    闵疏没再继续说话,他看向窗外。这几天暴风雪小了些,可雪却依旧在下,鹅毛般的大雪随着风落下,屋外白茫茫的一片。

    要在这种情况下用狗拉雪橇到市区去,谈何容易?

    那么远的路,走到一半如果天气再次恶化,车队很容易被困住,狗狗在暴风雪里也很有可能找不到方向。

    闵疏收回目光,低下头:“婆婆,我有点饿了。”

    见他有胃口吃东西,伊苏阿很高兴,拿来易于消化的流食给他吃。吃完又照顾着闵疏睡下。闵疏顺从着她躺下,听着伊苏阿嘱咐他的话,都乖乖地应了,最后在妇人轻柔的摇篮曲中睡了过去。

    夜晚,闵疏在黑暗中睁开眼。

    伊苏阿伏在他床边睡着了,乌黑的辫子搭在肩上,正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闵疏看到她鬓角的一丝白发,心中一痛,在黑暗中沉默良久。过了一会儿,他轻手轻脚地走下床,拿起毯子盖在妇人背上。

    妇人睡得很沉,没有察觉他的动作。

    闵疏深深地看着妇人刻满皱痕的侧脸,半晌后俯下身,用很轻的声音说:“再见,婆婆。”

    ·

    幸运的是,今晚的风雪不算太大。

    闵疏坐在用鹿皮铺地暖和柔软的雪橇里,用北极熊的皮毛包裹住自己,雪橇犬在风中急驰,狂风夹杂着雪粒扑向他。

    在寒风中,闵疏几乎无法握住手里的缰绳。他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确保雪橇犬正在往正确的方向跑。

    寒风之中,冰川的轮廓隐隐出现在尽头。

    他的命数到了,不能再连累镇上的其他人为了他去冒险。

    闵疏决定接受自己的命运,也许是因为这个准备已经做了几十年,不算是多么痛苦。他一个星期前才和镇民一起去了冰川参加葬礼,看着男人们挖出了一口冰洞,那是为年逾九十的镇长父亲准备的。

    要麻烦大家再挖一个冰洞了,闵疏想道。

    但他随即又想道镇长家的老爷子牙齿还好的时候特别喜欢吃糖醋排骨,在他家餐馆还赊过好几账,便又释然了。

    想必老爷子是不会怪他的。

    黑暗里,雪白而巨大的轮廓缓缓逼近。雪橇犬们的脚步逐渐放慢,接着停下来。闵疏从雪橇上爬下来,将狗狗们领到一处避风的角落拴起来,喂他们干鱼片吃。

    狗狗们吃得很香,闵疏摸了摸为首阿拉斯加犬的头:“乖乖在这里待着,等天亮,就会有人来找你们了。”

    狗狗们咔嚓咔嚓地嚼着鱼片,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

    闵疏笑了笑,最后摸了一把狗头,转身向冰川走去。

    风雪似乎大了些。

    闵疏在冷风中眯起了眼睛,不禁将衣领拢紧了些,迎着风雪向前走。

    在他走出去十多米后,后方的狗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为首皮毛棕红的阿拉斯加犬抬起头,忽然对着他的背影吠叫起来。

    闵疏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大雪将空气变得灰白,青年瘦小的背影在风中若隐若现,逐渐变得有些模糊。

    随着一只带头,被拴住的几只雪橇犬都叫了起来,犬吠的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狗狗们焦急的嘤嘤声。

    闵疏的目光变得有些模糊,眼角涌出温热的液体,又很快变得冰凉。

    他感到一阵急促的悲伤,无法分辨胸腔中传来痛楚是由于情感还是病痛。闵疏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鼻腔吸入冰冷的空气,肺部却如火烧般的灼热。

    不知走了多久,犬吠的声音渐渐小了,以至于彻底听不见,被呼啸的风声所代替。

    疼痛仍旧盘桓在他的胸腔间,闵疏忍不住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顺着冰原往上爬。脚下的冰面很滑,他摔倒了好几次。

    闵疏艰难地呼吸着,肺部传来逼人的灼热,让他不能忍受。闵疏喘息着停下脚步,呼出一口口滚烫的热气,他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又开始发烧了。

    喉咙又干又痒,闵疏是来寻死的,什么都没带。于是他低下身,抓了吧地上的碎冰塞在嘴里。冰块化成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流下,似乎缓解了些肺部的灼热。

    闵疏又喝了几口冰水,缓了一会儿,似乎积攒了些力气,继续向冰川里走去。

    然而风雪越来越大了。

    四周的风似乎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吹在他身上的力气很大,几乎像块铁板一般阻挡他的前进,此时闵疏已经几乎完全睁不开眼睛了,在冰原上寸步难行。

    闵疏几乎是闭着眼睛往前走,四周一片灰白,没有任何参照物,耳边都是强风如泣如诉的呜咽声,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恐惧。

    那是生物对恶劣天气本能的恐惧,闵疏意识到他还是太天真了,以为还能走到冰川入口的墓穴里,但他现在却连方向都没办法辨认。

    闵疏以为自己不会害怕,但现在他还是害怕了。

    心里动摇,他脚下一滑,再次摔倒在了地上。

    这次闵疏很久都没有爬起来。

    “呃……” 良久之后,闵疏发出一声呻吟。

    他的脚踝传来决裂的疼痛,应该是刚才摔倒的时候崴到了。闵疏爬在冰面上,尝试了好几下,都没能爬起来,明白自己应该是走不到冰川的墓穴里了。

    闵疏感到些许遗憾,但很快释怀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差不多也是死在冰川了。如果他的尸体没有被冰雪埋起来,明早如果镇上的人来找到他,也许会把他拖到墓穴里埋起来也说不一定。

    闵疏躺在风雪里,感受到自己的手脚慢慢变得冰凉,漫无目的地发散自己的思维。

    婆婆会不会哭?

    闵疏想到伊苏阿慈爱的脸,庆幸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能遇到一群这样关心他的人。

    小镇上的人毫无隔阂地接纳了他这个长相不同,语言不通的外国人,像怜爱自己的孩子一般关爱他。闵疏原本还有点遗憾这辈子到死都没谈过恋爱,但是认真想想,他已经在许多人身上得到了超越足够的爱。

    渐渐的,闵疏逐渐觉得没那么冷了,吹在身上的风似乎没那么暴烈,反而变得很柔和、很温暖。他心里的恐惧渐渐散去了,感到放松和安全,仿佛回到了家中,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闵疏感到一阵困倦,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