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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寻找回来的世界 我没恩将仇报

    但最终, 叶菁菁还是决定保住叶友德的命。

    无他,现在单位给的抚恤金再高,也绝对达不到一百块。

    看在钱的面子上, 他还可以在多活几年。

    谁让叶菁菁穷呢,一个月才十八块钱的工资, 根本不足以支撑她顿顿吃肉。

    她从这一百块里头抽钱花, 一点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律师帮人打官司,要赡养费, 还得拿劳务费呢。

    她帮党爱芳要回来的钱,凭什么她不能花?

    为了能够花久点儿, 第二天中午,叶菁菁连饭都没顾上吃,直接骑车去了运输公司, 和党爱芳汇合。

    被委以重任的王奶奶见到人, 总算松了口气。

    她今天好说歹说,才把党爱芳给劝出门的。

    “去吧去吧, 赶紧讲清楚了,我在这边等你们。”

    叶菁菁从兜里掏出早上在食堂买的茶叶蛋,递给王奶奶:“奶奶,你先吃。我们先进去了啊。”

    进了运输公司,她也不废话,直接拉着党爱芳去找财务科。

    没啥原因,纯粹是一回生二回熟。

    首先,叶菁菁先给叶友德平了反, 确定他的确在外面没人。

    其次,为大家答疑解惑。

    他不拿钱回自己家,是因为他把钱全拿回他姐姐家了。

    财务科的女同志集体表情微妙。

    说真的, 这年头讲究多子多福,几乎家家户户都是一大家子。

    人多矛盾就多。

    跟大姑子小姑子关系好的嫂子弟媳妇,还真不太多。

    你叶友德不养你老婆孩子,去养你姐姐一家,你脑子有病啊。

    讲个不好听的,你去外面勾三搭四,瞧着都比这么做正常。

    你姐姐家条件也不差呀,一个在机械厂上班,一个在副食品店工作,多好的单位呀。

    再听叶菁菁说,叶友德姐姐那份副食品店的工作,当初就是他们姐弟骗党爱芳让出来的,大家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代讲究的是妇女半边天,而且有工作的人天然高人一等。

    好好一份副食品店的工作,竟然让给大姑子?

    妈呀,自家女儿如果敢这么做的话,直接打断腿。

    财务科科长都忍不住叹气,一言难尽地看党爱芳:“你糊涂啊!你要是留着这份工作,你现在就是不想上班了,你也可以让你女儿直接接班。总比她在纺织厂当临时工强吧。”

    讲个最现实的,叶菁菁也是20岁的大姑娘了。干了三年还不见转正,搞不好这辈子都是临时工。

    找对象的话,人家条件好的小伙子,是愿意要正式工还是临时工?

    过日子又不是拍样板戏电影。

    谁脑子不好,在婚姻上扶贫啊。

    党爱芳只会低着头,一声不吭。

    财务科长气得拿废纸当扇子,真是没想到,越会咬人的狗越不叫。

    叶友德看着老实巴交的,竟然是条毒蛇。

    但现在都是劝和不劝分,她也不好建议人家离婚,只能开口问:“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想要讨回副食品店的工作,根本不可能。

    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叶菁菁摆摆手:“反正后面发的工资补贴,还是来我来拿,这是他欠我妈的。我每个月给公司留他三十块的生活费,粮票我也不拿。但是他没良心,我妈有良心啊。我妈怕他把三十块钱和粮票,全拿去给他姐姐家。”

    妈呀,听着好恶心呀。

    总觉得他们家的关系不正常。

    财务科长无可奈何:“手长在他身上,我们也管不了啊。”

    “我是这么想的,这三十块钱和42斤粮票,一部分换成公司食堂的饭菜票,让食堂拿着。他不出差的时候,就在单位食堂吃。食堂直接划票。他不吃,这钱跟票也不会给他。”

    财务科众人点头,这也是一个办法。

    但叶友德是大卡车司机啊,一年起码有10个月在外面跑着,在外头可没没办法吃单位食堂。

    “这就要麻烦跟他车的人了。”

    现在的大卡车司机跑长途,也不会一个人出去跑。

    一方面,万一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没有人在旁边容易出事。

    一方面,大卡车司机也身担带徒弟的责任。不带着人开车,人家永远没办法独当一面。

    “钱和粮票肉票都给他。出去跟我爸一块吃饭的时候,他来付账。随便我爸吃还是不吃,之前都不经他的手。”

    财务科众人面面相觑,防火防盗防亲爹,搞到这一步,真是绝了。

    出纳帮忙出主意:“让二愣子跟他的班。”

    二愣子算她远房表侄,退伍以后就召进了运输公司当司机学徒。

    但因为他人如其名不会转弯,老司机们一个都不愿意带他上路,到今天都没办法转正。

    财务科长看了出纳一眼,点点头:“行,就让二愣子跟他的班。”

    她敢接这个话茬,是因为她爱人就是运输公司的书记。

    不是单位要多管闲事,而是叶友德做的太过分。

    说出去,他们运输公司都跟着丢脸。

    叶菁菁看这事儿成了,立刻数了三十块钱给财务科长,冲人深深一鞠躬:“那就麻烦组织了。”

    她伸手扯党爱芳准备走,外面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叶友德满头大汗地跑进来。

    他上午跑了一趟市内,才回来就听说自己老婆女儿来单位了。

    吓得他赶紧跑到财务科来。

    现在看见妻女,他气急败坏:“你们干什么呀,没事跑我单位来干什么?”

    叶菁菁理都不理他,还是财务科长喊住叶友德:“老叶,现在单位要好好跟你谈一谈。”

    叶菁菁脚步飞快,一溜烟地跑过去推自己的自行车。

    临走前她不忘跟王奶奶打招呼:“奶奶,我要上班去了,麻烦你带我妈回家。”

    王奶奶看她风风火火的背影,扭头朝党爱芳叹了口气:“你也有个当妈的样子吧!”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一个还没找对象的大姑娘,天天替自己的妈出头。

    当妈的人呢,什么都指望不上。

    姑娘忙了半天,连口饭都顾不上吃,就得跑过来替妈出头。

    党爱芳嘴唇嗫嚅:“我……”

    王奶奶抬脚往前走,暗道幸亏不是自己的儿媳妇。

    倘若自己儿媳妇也这么立不起来,她死都不敢闭上眼睛。

    叶菁菁跟往常一样,差不多九点半钟才到家。

    谢天谢地,叶友德不在,不知道是出差了,还是在单位的值班室凑合。

    反正叶菁菁不想看到他,怕污染眼球。

    她放下饭盒,招呼党爱芳一块儿过来吃。

    今天的食堂的夜宵是猪肝粥,真的,能把猪肝粥烧的这么好吃,他们食堂大师傅的手艺绝对杠杠的。

    党爱芳觑着女儿,下意识地想开口。

    结果叶菁菁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我不想听的话,就不要说。”

    党爱芳气急:“你现在连话都不听我讲了是吧。”

    叶菁菁两只眼睛黑沉沉的,认真地看了她一眼:“那个愿意听你话的女儿,已经死了,被你和叶友德硬生生地逼死了。”

    夜深了,过了中秋节,晚上气温降得厉害,寒气悄无声息地袭人。

    哪怕关着门窗,党爱芳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对面的女儿十分陌生,而她说的是真的。

    叶菁菁面无表情地看她,嘴里没有一句好话:“她是唯一会帮助你的人,结果她没有落到任何好下场。你这种人啊,谁帮你谁就等着倒霉吧。因为你只会对敌人懦弱,对自己人恶毒。你自己好好想想看,是不是帮助你的人都很倒霉?”

    麻蛋,只会拖她后腿,还指望她哄她不成?

    党爱芳又开始浑身发抖。

    叶菁菁视若无睹,继续喝她的猪肝粥。

    啧啧,猪肝的嫩滑与米粥的绵密在她口中交织,形成一种独特的层次感。每一口,她都能感受到,猪肝的鲜香和米粥的甘甜。

    确实很棒,下回食堂再做的话,她还买。

    叶菁菁吃完了猪肝粥,洗干净饭盒,然后刷牙洗脸上床睡觉。

    她明天早上五点钟还得起床呢,可不能晚睡。

    隔着一道帘子,党爱芳却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叶菁菁往自己的耳蜗塞了两团棉花,翻个身,继续睡觉。

    第二天早上,闹钟把她叫醒的时候,她一睁眼,吓得差点没灵魂出窍。

    神经病啊,谁一大早看到一张放大的脸,都要吓出毛病来的。

    “我没有。”党爱芳的黑眼圈都挂到颧骨上了,熊猫在她面前都得甘拜下风。

    叶菁菁没好气道:“你是没有害死你女儿,还是怎么的?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你好意思说这话吗?”

    “我没有祸害帮我的人。我我我,帮我的干部,她出事的时候,我帮她了。”

    “等等——”叶菁菁赶紧喊停,“什么意思?说具体点儿?”

    具体点就是——

    当初解放那会儿,帮助她们这些妓·女的妇女干部,前些年革命的时候,倒大霉了。

    当时那位妇女干部被打成反动典型,叫人押着上街游行,受了一身伤,叫关在小黑屋里,不给她吃饭,连水也不给她喝。

    党爱芳虽然吓得要死,但是——

    “人家救了我的命,我不能看着人家死呀。”

    所以她从狗洞里钻进去,偷偷地给人送吃的喝的。

    也得亏她瘦小,不然一个正常成年人根本进不去。

    如此过了整整三年,前些年风声放缓了,妇女干部又逐渐恢复正常工作了,当了妇联的主任,这事儿才算翻篇。

    党爱芳眼睛通红,拼命想要证明:“我不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人家帮我我晓得,我没有害人。”

    叶菁菁才懒得听人辩白呢。

    她眼睛闪闪发亮,猛地一拍大腿。

    对啊!

    当年,妇女干部第一次能拯救党爱芳的身体。

    那么现在,第二次,她就能拯救党爱芳的灵魂。

    第22章 打包塞出去(捉虫) 专业人干专业事……

    择日不如撞日, 叶菁菁说干就干。

    她放弃休息时间,给她的高复班学生们出了一张理综试卷,然后又给考文科的学生划定了背诵范围。

    傍晚下班以后, 她把卷子往小伙伴们面前一丢:“好好考,好好背, 等我回来看。愿意自己哄自己玩儿的, 作弊好咯。真到考场上,你能作弊成功, 也是能耐。”

    哎呀呀,小伙伴们集体赶走了嘴臭的她。

    埋汰谁呢?他们要脸, 他们才不作弊!

    叶菁菁风风火火地骑车回家,直奔家门。

    一屋子的大小萝卜头们,都正竖着耳朵听广播呢。

    啊哈!孙悟空真厉害, 他好能打哦!

    党爱芳看到女儿跑回家, 满脸茫然:“你怎么回来了?”

    其实她也不是很想看到女儿,她现在感觉有点怕这个女儿, 她就别指望从女儿嘴里听到一句好话。

    “带你去看徐主席啊。”

    党爱芳下意识地揪住衣角,要反对。

    她不乐意。

    她觉得人家干部现在已经度过了难关,她跑过去干嘛。

    她暗戳戳地刺女儿:“我又不是什么吸血鬼,专门占人家便宜。”

    叶菁菁一个白眼翻上天,半点不客气。

    “你怎么好意思说呢?人家以前救了你,这么大的恩情。这么多年下来,你除了给人送过几个窝窝头,送过几口水之外, 你还给过人家什么东西呀?”

    党爱芳本能地为自己辩解:“我能有什么好东西啊,我又没钱。”

    “那是以前。”叶菁菁瞪她,“现在你有钱了, 你竟然都没想过再去看看人家。走走走,赶紧的。”

    上人家的门,当然不能空手。

    她把中秋节时,纺织厂发的芝麻酥,和运输公司发的秋白梨以及罐头,都给带上了。

    她又摸出放在米缸里的鸡蛋,一共10只,是孙佩兰去乡下收的,新鲜的很。

    然后她又拎来了网兜装的饭盒,里面摆的卤猪头肉。

    这是她从纺织三厂食堂买的,满满一大饭盒,花了她整整五毛钱呢。

    嗯,五样礼也不错,五福呈祥。

    她把东西摆在桌子上时,连孙悟空的故事,也没办法吸引萝卜头们的注意力了。

    一个个小崽子,都忍不住吸吮自己的手指头,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吃的。

    这时代的大人孩子,普遍肚里缺油水,格外的馋。

    哪怕邮局待遇不错,他们爹妈也没短他们的口粮,但这是罐头!这是芝麻酥!

    除了生病的时候,平常压根吃不上的好东西。

    党爱芳除了对自己跟女儿小气外,对外人素来大方,下意识便要拿起芝麻酥,好分给这群小崽子们。

    似乎这样,她就能让外人高看一眼,赢得他们的尊重。

    叶菁菁才不惯她的破毛病,劈手夺下芝麻酥,冷笑道:“我冤枉你了?谁对你好,都落不到你半分好!人家徐主席就配喝凉水,不配吃你一口芝麻酥?”

    党爱芳脸又青又白,搓着衣角讷讷道:“我……”

    “愣着干嘛?赶紧走!”

    屋子里的崽子们,一见这架势,晓得芝麻酥是吃不到了,只能集体撇嘴。

    但他们明白不能为了太阳的离开而痛哭,结果连繁星都失去了的道理。

    王奶奶的大孙女赶紧强调:“菁菁姐姐,听完广播我们会把门关好的。我们保证不翻东西。”

    叶菁菁这才勉为其难地点头:“行,你们把门窗都关好,别叫野猫跑进来了。”

    家里的月饼可还没开封呢。

    估计徐主席也不缺月饼吃,不然这也能凑成一件礼物。

    现在大家普遍缺油缺糖,普通百姓根本不会在意是不是在过了中秋节之后,才收到月饼做礼物。

    王奶奶正拎着煤炉准备烧晚饭,看到母女俩出门,还伸头问了句:“爱芳,你们这早晚(方言,这时候的意思)去哪儿啊?”

    叶菁菁替她妈回答:七六留五岭爸爸尔唔“去看我妈的亲戚。”

    母女俩都出筒子楼了,王奶奶才跟另一位邻居大眼瞪小眼。

    党爱芳能有什么亲戚啊?

    说句不好听的,但凡她有个娘家人,叶家姐弟也不能这样往死里欺负她。

    党爱芳坐上了女儿自行车后座,还要强调做人的清白:“徐主席不是我亲戚,我们穷归穷,做人要体面,不能硬攀亲戚。”

    叶菁菁一个白眼翻上天:“那你要怎样?要怎么解释你们的关系?”

    明明一句话就能简单含糊过去的事情,你这会儿较什么真?

    真该你较真的时候,你怎么嗓子跟被毒哑了似的?

    党爱芳又卡壳了,只能呼哧呼哧地生闷气。

    “坐好了!我加速了!”

    叶菁菁加快速度,一路骑到了淮海路。

    乖乖,不愧是建国前就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人家住的地方,门口是有警卫员站岗的。

    她们这样的,根本进不去。

    党爱芳平头老百姓一个,又曾经是提不上嘴的身份,本能恐惧这样肃穆的气势。

    她紧紧抓着女儿胳膊,咚咚咚地打起退堂鼓:“走吧,走吧,我们还是回家吧。”

    “回什么家?!”叶菁菁一瞪眼,甩开了她的胳膊。

    门禁严才好啊,省得不管什么猫三狗四都往上凑,又把党爱芳拽回原先的生活环境。

    没错,就冲这门口站岗的警卫员,她也绝对要把党爱芳打包塞在这里。

    作为新时代的00后大学生,从小在街上碰到警察叔叔、消防员叔叔、解放军叔叔,连高考在考点瞧见特警,都要跟人家合个影的存在,叶菁菁天然不怕穿制服的人。

    她虎了吧唧,直接噔噔噔跑去门卫处敲门。

    “同志,妇联的徐主席以前救过我妈的命。后来我妈一直很想感谢她,但怎么也碰不上面。这次,我们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我们就想上门,亲口跟徐主席说一声谢谢,告诉徐主席,现在我妈生活得很好。”

    门卫立刻笑了。

    世人都喜欢看乐善好施的故事,尤其是被帮助者因此改变了命运,哪怕伸手的人不是自己,在边上看着,知道受助者知恩图报,心里也是欢喜的。

    说白了,人性向善。

    善有善报,才算是被世界温柔以待。

    门卫笑容满面,点点头:“你等一下啊,我给你打个电话问问。”

    党爱芳又伸手上来,要拽女儿:“行了,别给人添麻烦。这早晚跑来,要上人家蹭饭吃啊。饿死鬼投胎哩,丢死个人。”

    眼下正是下班放学的点儿,不管谁进大门,都要扭头瞅她们母女俩一眼。

    不搭啊,这一看就不是住在高级干部住宅区的人,这是谁家又来老家的穷亲戚了?

    人家的目光未必有恶意,可落在党爱芳身上,她却觉得跟被针扎似的。

    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看见光都刺眼睛。

    她恨不得能原地挖个地洞钻进去。

    叶菁菁却皱眉毛,低声呵斥党爱芳:“干嘛呢你?就是要这个点儿。怎么?你能伺候叶秀芬家几十年,你还不能给你救命恩人烧顿晚饭?”

    党爱芳还是想逃跑。

    母女俩僵持的时候,门卫处又传来一嗓子:“同志,你们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还有单位啊?”

    叶菁菁立刻警告地瞪一眼党爱芳,扬起笑脸回应:“我妈叫党爱芳,在家。我叫叶菁菁,在市纺织三厂上班。”

    又过了不到一分钟,门卫走出来,点点头:“行了,徐主席让你们过去。”

    说完,他伸手招了招,旁边一位年纪比叶菁菁还小的士兵,过来领着母女二人往里头走。

    叶菁菁有心跟人家小战士套个近乎呢,可人家绷着脸,目不斜视。

    得,反正她也没想撩人家,不搭理就不搭理吧。

    两人跟着小战士,穿过长长的林荫道,绕过几个花坛,最后来到了一栋小楼前。

    楼前的院子里,几棵桂花树正开得热闹,星星点点的小黄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香气扑鼻而来。

    桂花开的这么好,不采了做糕点或者酿桂花蜜,实在有点可惜。

    “就是这里。”小战士终于停下脚步,轻轻敲门。

    门从里面打开了,露出的一张熟悉的脸。

    叶菁菁瞪大了眼睛。

    不是!谢广白你还有隐藏身份,三代吗?

    那必须得抱大腿。

    事实证明,叶菁菁想多了,恶毒女配不配有这么多金手指,尤其是来自雄性生物的金手指的。那都是女主的特权。

    谢广白只是祖传大夫,跟他爷爷一道来给老干部看病的。

    徐主席早年参加革命,落了一身伤。前些年又被当成反动典型,各种迫害折磨。

    到今天,她的膝盖已经变形,两条腿走路都艰难。

    需要大夫定期上门,施以针灸,并且调整药方,调理身体。

    徐主席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但头发全白了。

    叶菁菁也搞不清楚,人家是因为年纪到了,还是因为身体损耗过大。

    但看到这样的徐主席,她真高兴啊。

    徐主席目前的状态,实在太需要人照应日常生活了。

    咳咳,所谓的探望救命恩人只是引子,叶菁菁死活把党爱芳带过来,真正的目的是将人托付给徐主席。

    她琢磨了好长时间,党爱芳的精神状况和心理素质,基本难以负担正常外出工作。

    但党爱芳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她是这个时代的家政达人。

    干家务活这事儿,你要是以家庭主妇的身份干,哪怕你身兼数职,每一项都干成翘楚,照样有人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你吃白饭。

    因为你不产生GDP,你也不挣钱啊。

    可要换成专业从事家政服务——

    呵呵,这么跟你说吧,好的保姆根本不在市场上流通。

    叶菁菁穿书前,她家那位杰青学者小姨,为了留住家里的保姆,甚至不惜主动帮她家的小孩联系导师,好让人家顺利考上研。

    这种待遇,哪位考研人看到不嫉妒啊。

    以叶菁菁的体验,党爱芳要干保姆,绝对比她小姨家的保姆强。

    因为党爱芳干活麻溜还不爱说话呀,更没有跟外人分享主家生活的欲望。

    这个金牌保姆的赛道,她要不上的话,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徐主席看到党爱芳母女俩登门,也相当高兴。

    她抓着党爱芳的手问东问西不说,还要留人吃饭。

    党爱芳吓了一跳:“不不不,我们怎么能跟你一桌吃饭呢?”

    “讲什么鬼话?”徐主席不爱听这个,“以前不都一张桌子吃饭吗?”

    当初那会儿刚解放,大家卫生知识不足。

    私底下有流言蜚语,说妓·女们一身脏病,空气都能传播,正常人要离她们远点。

    是徐主席第一个站出来,主动上妓·女们的餐桌,跟她们一块吃饭。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妓·女们才感觉到,自己被真正当成·人来看了。

    现在徐主席这么说,党爱芳不敢反驳,又缩下了脑袋。

    徐主席盖棺定论:“都留下来,陪我这个老太婆一块儿吃。”

    叶菁菁立马推党爱芳往厨房去:“好!正好尝尝我妈的手艺。不是我吹的啊,我妈做饭可好吃了。”

    虽然原主没什么机会享受,包括穿过来也没享受上。

    但能让挑剔的叶大姑一家,吃饭的时候都不多嘴,可想而知,党爱芳做饭,相当能拿到出手。

    被赶鸭子上架的人,只好硬着头皮,小小声道:“那我烧两个菜吧,烧不好,你们别嫌弃呀。”

    她们带了猪头肉和鸡蛋过来,不算占人家的大便宜。

    徐主席赶紧摆手:“用不着用不着,你坐着就好。”

    “是啊!”厨房门打开了,里面探出个中年妇女,身上系着围裙,头发剪成齐耳短发,看着就是干脆利落的模样。

    她伸出手,“我来我来,烧饭哪里能劳驾客人呢。”

    叶菁菁脸上的笑容垮了。

    说好了这个时代没有保姆的呢?

    这这这,徐主席家怎么已经请好保姆了呀。

    那党爱芳要怎么办?

    第23章 请你帮帮她(捉虫) 我付工钱

    一顿饭, 吃的无比沉默。

    摸着良心说,徐主席家的陈同志,手艺相当不错。

    猪头肉, 她加了青蒜和红椒一块儿炒了一大海碗,香中带辣, 辣中带香, 当之无愧的下饭神器。

    鸡蛋,炸成了金黄色, 交了糖醋汁炒,外酥里嫩, 酸甜可口。

    除了这两样之外,陈同志还蒸一条鲈鱼,用粉丝、胡萝卜丝和菠菜这些, 拌了一盘子杂菜。

    汤则是笋干老鸭汤。

    这一餐无比丰盛, 叶菁菁却食不知味。

    好在养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有老中医在场,大家都闷头吃饭, 连徐主席也只招呼客人们多吃点儿。

    待到宾主尽欢,大家都放下筷子,谢广白跟他爷爷到茶几上去开药方,徐主席才示意叶菁菁跟自己进书房。

    “说吧,姑娘,到底什么事情?”

    按道理来说,母女俩登门,她想问什么也应该问当妈的。

    但看党爱芳的样子, 徐主席也觉得自己问不出来什么。

    叶菁菁笑了笑:“徐奶奶,我妈还真的要请你帮忙。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妈不对劲啊?”

    她言简意赅地说了这些年来,党爱芳的经历。

    徐主席越听越皱眉毛。

    她原本还以为, 党爱芳之所以失去了副食品店的工作,是因为那些年到处打击破鞋,把原本受侮辱,应该被照顾被保护被关爱的人,当成罪魁祸首残害。

    没想到,居然那么早,她就已经离开了副食品店。

    “糊涂啊!”徐主席痛心疾首,“当初我们怎么教她们的?要凭自己的双手挣饭吃,要走向社会,不能躲起来。”

    可她也知道,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了。

    徐主席清清嗓子,认真道:“你现在是希望,我再给你妈妈重新找一份工作吗?这有点难。”

    多少大姑娘小伙子高中毕业了都找不到工作呢。

    党爱芳这个年纪,想要重新走向社会,确实不简单。

    叶菁菁摇头:“不是,我是希望奶奶你能够帮助她,帮助我妈妈找到人生的意义。”

    她认真道,“我妈活的浑浑噩噩的。她找不到自己的社会价值,一直处于严重的自我贬低状态。我想帮助她,但是我做不到。”

    徐主席下意识地反驳:“你怎么就知道自己帮不了她呢?”

    “因为我是她女儿。”

    叶菁菁平静地直视徐主席的目光,“在她的认知中,我天然比她弱。不管我成长成什么样,她依然可以管控我的人生,我就应该听她的话。

    但凡我是个儿子,也许她都能更信服我一点。

    可只要我是女儿,就永远不可能成为她的引导者。”

    一个人哪怕再强大,基本也不可能抵抗住,整个社会对另一个人的影响。

    改变不了社会规则的时候,那就得善用规则。

    “但是您不一样,徐奶奶。你是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在我妈面前的。她天然信服你崇拜你,您说一句,胜过于我说一万句。”

    徐主席笑了,摇摇头:“你太高估我了。身体上的病好治,但心病难医。你妈妈已经这个年纪了,想要改变她,是件很难的事。”

    叶菁菁赶紧强调:“我也没指望我妈能脱胎换骨。我只希望她能够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看,并且把其他人也当成,和她一样的人。没有奴隶,也没有奴隶主。谁也不低人一等。”

    徐主席总算点头了:“好吧,姑娘,那你觉得我这个老太婆能做什么?”

    “请你聘请我妈当您的文字秘书,帮您整理您的回忆录。”

    这是她在晚饭桌上,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主意。

    徐主席都已经有家庭服务员了,总不能因为党爱芳想要寻找人生意义,让人家好好的工作干不下去吧。

    天底下都没这种道理。

    徐主席哭笑不得:“我能有什么回忆录啊,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您妄自菲薄了。”叶菁菁发自内腑,认真道,“您的人生阅历,就是宝贵的财富。尤其是经过前些年,好多一手资料都已经被焚毁了。你现在口述的历史,就是珍贵的一手资料,对搞这方面研究的人来说,太重要了。”

    徐主席被说得心动。

    她倒没想过要留名青史之类的,真正做出大贡献的人多了,她排不上号。

    她想的是反驳一些乱七八糟的胡说八道。

    真实的历史,不是某些张冠李戴的歌功颂德。

    她应该把自己知道的,亲身经历的事情记下来。

    省的到时候,那些李鬼肆无忌惮,个个都睁着眼睛说瞎话,非得把自己标榜成李逵。

    “您每个月给我妈20块就行。”叶菁菁强调,“您不用担心,这钱我出。15块钱给她当伙食费,五块钱给她零花。”

    徐主席笑着摆手:“不用不用,我的工资还负担得起。”

    “不不不。”叶菁菁坚持己见,“是我给您添麻烦了,这钱就应该我出。”

    看心理医生好贵的,能20块钱买平安,当真天大的便宜了。

    双方争论了好几分钟,最后决定两边都掏钱。

    徐主席负责党爱芳的食宿,她住的是独立住宅,享受的物资是特供,家里多一个人不过是添双筷子,收拾出间房而已。

    叶菁菁这个月拿20,以后每个月拿10块钱出来,专门给党爱芳买布买鞋,买生活用品。

    这个钱不能省。

    谁让党爱芳没给自己添过东西,过得跟个叫花子似的呢。

    说到这儿,徐主席又忍不住点叶菁菁:“你也应该给自己买几尺布,做几件好衣服。”

    看看这姑娘,年纪轻轻的,穿的简直跟老农民一个样。

    她肯定对方不是在故意哭穷,否则人家也不会拎上五样礼,登门做客。

    叶菁菁到没太大感觉。

    倒不是她特地追求艰苦朴素。

    而是当代大学生吧——

    主打一个一百斤的体重,一百零一斤反骨。

    时尚界越是强调,要舍得给自己花钱。

    他们越是一分钱能掰成两半花。

    大冬天的,他们系的男生人手一件军大衣,女同学则集体奶奶牌花棉袄。

    平均花费两位数,谁过百谁被嘲笑智商税。

    日常网购,比的是你花了五块,我花了四块五,我赚了。

    这么说吧。

    除了在吃方面,其他任何方面,姐多花一毛钱,都是姐的耻辱。

    现在,看看身上洗的发白的衣服,叶菁菁依然淡定自若:“能穿就行。”

    徐主席又忍不住叹气,语重心长道:“你体谅点你妈,你妈不容易。”

    叶菁菁从来都体谅自己:“她的不容易,也不是我造成的呀。我不是更不容易吗?我难道对她还不好吗?”

    她能做到这份上,她都觉得自己光芒万丈了。

    徐主席一噎,旋即苦笑,想要替党爱芳辩解。

    这就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可怜女人,又怎么能指望她做个合格的母亲呢。

    但是话到了嘴边,徐主席还是咽下去了,又开始自我反省:“是我们想的太简单了,是我们告诉她,好了就结婚生孩子,有自己的家庭就好了。”

    可是结婚生孩子,就意味着能够拥有平凡又美满的生活吗?

    生活哪有那么简单。

    叶菁菁还算通情达理:“你们也是以为,那样对她们最好。”

    说白了,经历了之前的战乱,国家人口大幅度下降。

    当时政府肯定要鼓励婚育。

    可惜的是,并不是所有人到了法定婚龄,就适合结婚生孩子。

    那些自己还不能独当一面的人,真为人父母了,也不能解决自己的痛苦,反而会成为子女痛苦的来源。

    书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陈同志热情上前,积极汇报工作:“徐主席,我已经问清楚谢大夫怎么煎药,我一会儿就把药给煎上,正好睡觉前喝。”

    她原本还没啥感觉,但这个党爱芳,刚才一直跟她抢着做家务,让她危机感十分强烈。

    徐主席可是个非常好的服务对象。

    她独居,没老伴,儿女都在外地,对生活要求也不高。

    这就意味着,陈同志的日常工作非常简单。

    换一个服务家庭的话,碰上那种一家老小的,尤其是小孩一大堆的,累都累死人了。

    她可不能失去这份好活。

    徐主席微笑着点点头:“辛苦你了,陈同志。来——”

    她伸手招呼党爱芳,示意陈同志,“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党爱芳同志,以后负责给我当文书。”

    陈同志一愣,满头雾水:“徐主席,你不是有秘书吗?”

    党爱芳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否定:“我……我当不了文书的。”

    徐主席双手往下压,示意两人听自己说完:“陶秘书是公家安排的,干的是公家的活。爱芳同志,以后你就帮我整理文稿,这是我私人的事情。好了,以后你们各司其职,在同一个屋檐下,要好好相处。”

    叶菁菁在旁边听着,冷不丁的,胳膊被人碰了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谢广白走到了她身边,小小声道:“你过来下,让我爷爷给你看看。”

    叶菁菁琢磨着,自己这会儿也掺和不进三个女人的交谈;再说三百块钱都未必能挂上的专家号呢,多么难得的机会,肯定得让让传统中医给自己看看。

    徐老爷子的头发白了一半,但皮肤特别好,一点老人斑都看不到,好神奇呀。

    他给叶菁菁把了脉,又让她伸出舌头,上下仔细看看,接着问了好些问题,然后才叹气:“哎呀,你这姑娘气血两亏,身体亏损的厉害。”

    怎么说呢,就是娘胎里头先天不足,后来营养又没跟上,身体就是个空架子了。

    陈同志听了一耳朵,十分惊讶:“不该啊,姑娘你这个年纪,你妈怀你的时候,还没到闹饥荒的时候呢。”

    叶菁菁现在20岁,是1957年出生的。那时候第一个五年计划刚完成,全国蒸蒸日上,又没开始大·跃进。

    徐主席看了眼党爱芳,后者跟受惊一样,立刻缩下了脑袋。

    妇联干部在心里叹气,难怪先前叶菁菁说起这个妈妈的时候,一点点伤心失望都没流露出来。

    大概是早就绝望了吧,没期待还谈什么伤心呢。

    她开口打圆场:“谢大夫,那这姑娘现在怎么养回头?”

    “我开个方子,让她先吃10天,10天以后,我再给她看看。”

    叶菁菁赶紧道谢:“谢谢谢爷爷。”

    这样说感觉好奇怪,谢广白第一个笑出声,其他人也跟着笑。

    徐主席看了眼墙上的钟,点点头道:“时间不早了,爱芳同志,那你今天就先回去。明天收拾好东西过来,以后就住这边,方便工作。”

    叶菁菁“啊”了一声,拿起自己的黄挎包,示意:“我已经给我妈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真的,换洗衣服,牙膏牙刷,还有两条毛巾。

    一条新,一条旧。

    新的是中秋节刚发的那一条。

    至于为啥还带一条旧的,毛都掉光了的那种——

    那没办法。

    在叶菁菁穿过来之前,他们家任何新东西,都会被叶友德和党爱芳这两公婆,送到大杂院叶大姑家去。

    第24章 请你喝羊杂汤 一看就是狗特务

    最后, 还是叶菁菁一个人出的徐主席家。

    哦,不对,还有谢广白。

    他今晚大夜班, 刚好可以顺道陪叶菁菁一块儿去纺织三厂。

    否则就现在的社会治安,谁也不敢让她独自一人走夜路。

    至于谢爷爷——

    那不用操心, 徐主席直接打电话, 叫小车送他回家。

    临走的时候,谢爷爷还叮嘱叶菁菁:“你明天下班了, 去广白的医院,让他给你抓好了药, 你直接带回去熬了喝。”

    叶菁菁赶紧点头:“好的,谢谢你,爷爷。”

    党爱芳倒是念念不舍, 她害怕, 她多少年没在外面住过了。

    叶菁菁才不管她呢,直接抬脚蹬自行车走人。

    九月下旬的夜晚, 带着沁人的凉意。刚过中秋节没两天,这会儿天上的月亮依然是圆圆的脸。

    银辉洒满大地,像满地的盐巴,又像是面果子上铺满的糖霜。

    搞得叶菁菁明明刚吃过晚饭没多,又觉得自己还有余力可贾。

    “我请你喝羊杂汤吧。”她积极推销,“我们食堂师傅烧的羊杂汤,味道很不错。”

    纺织厂是典型的三班倒,夜里三点钟夜班工人还要加顿餐。

    故而纺织厂的食堂, 大师傅们个个练了一手烧夜宵的好手艺。

    谢广白下意识地谢绝:“别别别,我请你吧。”

    叶菁菁咯咯直乐:“你请我?你有我们食堂的饭票啊?别客气啦,我又不是没吃过你的。”

    她还要麻烦人家帮她抓药呢。

    单是可以免费找谢老爷子看病, 她请他吃一年的夜宵,都是她赚了。

    “行!”谢广白也不推三推四了,“下次我请你吃好吃的。”

    车子一直骑到纺织三厂的食堂门口,才停下。

    纺织厂的待遇不错,青工们在吃的方面,也相当舍得给自己花钱。

    便宜如三分钱一碗的米豆腐,贵如两毛钱一瓢的羊杂汤,都有受众。

    叶菁菁轻车熟路,要了两份羊杂汤,转头问谢广白:“要不要加芫荽。”

    谢广白点头:“要。”

    两碗羊杂汤上了桌,用料真实在。

    羊杂切得均匀,大小适中,跟用尺子比出来似的。汤底浓郁,带着点儿羊肉特有的膻香。

    叶菁菁吃了口炖得软烂的羊杂,跟谢广白商量:“我明天早上去找你方便吗?我明天开始上夜班。”

    谢广白皱眉毛:“你的情况不适合上夜班。你身体太虚了。”

    叶菁菁无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虽然上夜班有夜班补贴,而且还能免费加一餐。

    但现在有句话,叫:重工不重,轻工不轻,纺工更苦。

    纺织厂跟其他单位的情况不一样,并不因为是夜班,生产任务就会减轻。

    他们细纱车间的女工,上一晚夜班,腿都要走断了,根本不敢合一下眼睛。

    甚至好多人凌晨三点钟的那顿加餐,都顾不上吃,只想趁那半个小时,好眯着眼睛打会儿盹。

    故而,大家还真不太乐意上夜班。

    自然也没人愿意跟叶菁菁换。

    谢广白无奈:“那你下班好好休息吧。”

    医生同样讨厌夜班,可都是为了工作,没办法的事。

    但医生上夜班也不需要一直睁着眼睛,没病人的时候,他们也可以在值班室睡觉啊。

    谢广白琢磨着,到底有什么门路,能给叶菁菁换份工作。

    她这个身体,真的很难扛住日夜颠倒。

    但凡上过夜班的人都知道,上多了夜班,基本生物钟就乱了,很容易失眠。

    而人只要睡不好,铁打的身体都吃不消。

    叶菁菁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其实我在准备复习,看以后能不能考大学。”

    她现在熟悉的人之中,唯一跟大学沾关系的,只有谢广白。

    在这个信息极度闭塞的时代,后面她想报考大学,少不了得请人家帮忙。

    谢广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考大学?要恢复高考了?”

    叶菁菁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这也是猜的,我感觉政策可能会变。”

    谢广白想了想,点点头道:“也有可能。”

    虽然说现在的主席,号称完全继承了前一任主席的意志。

    但讲个不好听的,前脚主席去世,后脚主席夫人跟最器重的侄子都锒铛入狱——

    其中传达的意思,咳咳,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他摸了下鼻子,主动表示:“我问问看我大学老师吧。春江水暖鸭先知,要恢复高考的话,大学肯定最先知道消息。”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叶菁菁笑逐颜开:“那就麻烦你了。”

    谢广白给她打气:“你要考的话,一定能考上。我记得你上高中时,成绩很好。”

    他们上高中时,有段时间,学校抓学习很紧,文化课学习一下子变成了重要的事。

    对于自己这位老同学,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沉默寡言,基本不主动参与任何集体活动。

    上课时听课认真,下课时也捧着书看个不停。

    当时有同学笑她是书呆子,还骂她想白专来着。

    但,有一回,数学老师出卷子,全年级只有她一个人,写出了最后一题的答案。

    当时,老师还想让她给全校同学分享学习经验。

    结果这姑娘因为太过于内向,居然被吓哭了,死活不肯上台。

    可惜他们的高中生涯,正常的文化课学习,只持续了一个学期。

    高一下学期,学校就开始分专业班,开展学工学农学医和文体这些。

    那会儿,谢广白近水楼台先得月,学的是医。

    高中老师也想让叶菁菁进学医班的,因为这姑娘又瘦又小,成绩又好,老师们都觉得她学医更合适。

    起码轻松点儿,对体力要求没那么高。

    可不知道叶菁菁是怎么想的,她主动要求去学农。

    嗐,现在想想看,这姑娘当时心里都憋着劲呐,真以为是她表姐卢少婷替她下了乡。

    她想自己高中毕业后下乡,把人给替回来,这样她就不欠卢少婷的了。

    现在想起这些,谢广白忍不住生出怜悯。

    他主动请缨:“我回去找找看。我上工农兵大学的时候,老师也出过摸底试卷。你做做看,我估计高考的话,也是大学老师出卷子。先摸摸他们的出题风格。”

    叶菁菁登时大喜过望,直接双掌合十,朝人拜了拜:“那就拜托你了。”

    为了表达诚意,她又转身跑到窗口,买了两个大白面馒头,又要了两只卤鸡蛋,用饭盒装了递给谢广白:“你上夜班饿了吃。”

    谢广白吃了一惊,他以为这姑娘是自己买了,回家当明天早饭的。

    “不不不,你自己吃。”

    叶菁菁笑道:“我要吃我再买,我吃热乎的。”

    谢广白无奈:“好吧,那我先走了。”

    他得趁着接大夜班之前,赶紧睡一觉。

    天知道今夜会不会忙。

    叶菁菁送他去食堂门口,经过楼梯口的时候,上面突然传来一声娇俏的女声:“刘干部,你不指导我们学外语啊,俄语也行啊。”

    刘向阳狼狈不堪地从楼上跑下来,一边跑一边嘴里嘟囔:“不不不,我还有工作,我今晚要加班。”

    他甚至连看到叶菁菁,都顾不上搭讪,跟后面有鬼追他似的,慌不择路地跑了。

    叶菁菁都怕他左脚绊右脚,直接“啪嗒”一声,摔个狗啃泥。

    那当真有点惨烈了。

    她好奇地问从图书馆里出来的方萍:“怎么回事儿?”

    方萍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压低声音道:“这家伙一看就是个特务,想来刺探我们呢。呵,当我们傻子吗?能上他的当?”

    说来刘向阳真有点悲催。

    不管他怎么强调,他是纺织三厂的一员,他坚决站在丰同志的对立面。

    但广大人民群众,尤其是临时工,一致认为,他就是跟丰同志一伙的。

    阶级对立,不可协调。

    “平常装的跟什么一样,今天露出狐狸尾巴了。”王凤珍从方萍后面探出头,不屑一顾,“还想摸我们的底,做梦吧!都不用菁菁你出手,方萍就能把他打倒。”

    楼下响起一个声音:“你怎么打倒他的?”

    方萍难掩骄傲:“Howarx learned foreign languages?”

    话音落下,她面露警惕:“你谁啊?”

    叶菁菁赶紧解释:“我同学。”

    谢广白冲她们点点头,和叶菁菁打招呼:“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方萍和王凤珍瞬间八卦起来,盯着他的背影,问叶菁菁:“你们明天见什么呀?”

    “拿药呗。”叶菁菁自觉没啥好藏着掖着,“我要调理身体,后面得喝药。”

    哦,原来如此。

    “好了,赶紧上去吧。”叶菁菁直接给这事儿翻了篇,“我看看他们考的怎么样。”

    第二天一早,她没在家吃早饭。

    起煤炉这种事,打死她都不会干。

    她决定找谢广白拿了药之后,直接去纺织厂食堂吃顿好的。

    连老中医都说她身体亏损厉害,她当然得好好补补。

    临走的时候,她倒是把家里钥匙留给了王奶奶,好方便楼里的大小萝卜头们,上她家听广播去。

    人不在,人脉还是得维持的。

    以叶菁菁浅薄的人生经验得出的结论,那就是搞定一个孩子,等于搞定了他(她)的家庭。

    现在的娃,哪怕不金贵,那也是家庭的希望。

    她骑车到达医院的时候,时间还早,夜班医生还没跟白班交班。

    谢广白刚刷牙洗脸完毕,正端着杯子从水房出来。

    看到叶菁菁,他就笑了:“这么早啊,正好,过来喝药吧,吹一吹差不多能喝了。”

    叶菁菁惊讶:“你们医院还代煎药啊?”

    哎呦,这可是重大利好消息。

    1977年,平头百姓家也没个煤气灶之类的,她家用的还是煤炉呢,要怎么控制火候熬药啊。

    现在居然可以喝到现成的药,哪怕是苦死人的中药她都认了。

    谢广白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那后面我直接给你送过去吧。”

    “别别别。”叶菁菁要脸,“我自己过来拿。”

    谢广白却认真道:“你下夜班,人是瓤的,别再多耗费力气了。”

    两人掰扯了会儿,最后各自退让一步。

    早上的中药,谢广白给她送到纺织厂。

    至于晚上的,叶菁菁白天补过觉了,自己来医院喝。

    她强调道:“那你的早晚饭我包了啊,你别跟我客气。不然我说真不好意思麻烦你。”

    谢广白点头:“行吧行吧,你先喝药吧。”

    叶菁菁立刻深呼吸,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然后眼睛一闭,豁出去了,吨吨吨一口气干完。

    妈呀!无论经过多少次,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中药永远这么的苦。

    她甚至怀疑,中药治病的方法,其实是为了吓醒人体的免疫机能。

    告诉它,你再不争气的话,下回还得喝这么苦的药。

    谢广白乐不可支,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好,下次给你加点黄连,这样吓唬的效果更好。”

    滚蛋吧,这是要友尽的节奏。

    谢广白笑着打开自己的柜子,拿出饭盒和油纸包递给她:“等回家再吃,喝完药过半个小时再吃。”

    饭盒打开了,里面装的是红枣银耳粥。

    油纸包里放的,则是水煮蛋和烧饼。

    第25章 谁没两个小孩?(捉虫) 打击投机倒把……

    叶菁菁知道对方是在回礼, 也不好跟人推来推去,索性点头道谢:“好啊,那就谢谢你啦。”

    有来有往是好事。

    又不是一杆子的买卖。

    大不了她增加预算, 晚上请他吃好吃的。

    哈,纺织厂食堂的蒸肉可实在了, 一块足有半斤重。

    她拎起饭盒, 跟人挥挥手:“那我先走了啊,你交完班早点回家睡觉。”

    谢广白伸手翻病历, 点点头:“知道了,我昨晚还好, 下半夜没起床。”

    眼下因为条件限制,病房也兼夜间急诊的职责。

    他能从夜里两点钟一觉睡醒,不可谓不是主席保佑。

    病房里逐渐热闹, 早起来看病人的亲友和白班的医生护士都过来了。

    叶菁菁穿过人群, 哼着“打起手鼓唱起歌,我骑着马儿翻山坡”往病区外面走。

    刚要到大门口时, 她的斜后方突然传来呵斥声:“站住!你个投机倒把分子!”

    叶菁菁寻声回过头,后面背光,她看不清人脸,只瞧见个身影猛地往前一扑,然后是女同志的尖叫声,和公鸭嗓子得意洋洋的炫耀:“走!跟我们去投机倒把办公室。”

    两个十四五岁的中学生押着位妇女,从她身边经过。

    叶菁菁悚然一惊:“哎,怎么是你?”

    被押解的孙佩兰拼命朝叶菁菁使眼色, 示意她千万别凑上来。

    可叶菁菁怎么能见死不救。

    十几岁的少年最残忍,下手没轻没重。

    孙佩兰她妈当初就是被革命小将活活打死的。

    中学生斜着眼睛瞪叶菁菁:“怎么?你认识她?你也是投机倒把分子?”

    “你别胡说八道!”孙佩兰急了,“我上哪儿认识她去?”

    叶菁菁却一本正经:“你婆婆还开刀了?上次我听说你们家要凑钱给你婆婆开刀来着。”

    孙佩兰总算get到了叶菁菁意思, 立刻开始抹眼泪:“哪有钱哦,实在是没的办法才想卖两个鸡蛋,好歹给我婆婆买点药吃。可怜她贫下中农一辈子,临老了还要受罪。”

    中学生不耐烦,推着她往前走:“你少来这一套,你们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坏分子!非得让你们吃到苦头,你们才晓得厉害!”

    叶菁菁见状,又朝孙佩兰使眼色,后者立马往地上一蹲,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这是要逼死我哦,我们一家吊死算咯——”

    戴着红袖章的中学生傻眼了,这个农村妇女怎么这样啊?

    以前他们抓的那些,到城里来搞投机倒把的老农民,可个个都乖得跟鹌鹑一样,从来不敢不配合。

    叶菁菁趁机冲去外科病区,跳着脚朝正要查房的谢广白招手。

    后者见了,跟旁边同事打了声招呼,快步走过来:“怎么了,急成这样?”

    叶菁菁一把抓住他到胳膊往大门口走,低声急促道:“江湖救急,救命的事儿。”

    她三两句话,交代了事情始末。

    谢广白嘴里“哦哦”着,都没来得及表态,人已经到了大门口。

    孙佩兰还在拍着大腿哭,反正她是活不下去了,这是要逼死他们一家子。

    中学生到底年纪小,这两年又不流行武·斗,缺乏实战经验,只能拼命扯她的袖子,想把人拽起来。

    谢广白赶紧开口:“好了好了,同志,这位女同志情况特殊。”

    中学生眼睛一横,天老大他老二的架势十足,梗着脖子喊:“什么特殊?少来这一套。打的就是这帮投机倒把分子!”

    谢广白眼睛一瞪,气场全开:“怎么?你们要在医院逼死人吗?这位女同志,丈夫去世了,她把婆婆当成亲妈孝顺。她婆婆肚子里头长了瘤子,公社卫生院看不了,又没有车子。她背着她婆婆走了三十里路才进城看上病。

    怎么?你们是觉得,贫下中农是不配看我们社会主义的医院吗?她就应该等死吗?!”

    中学生被吼懵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气急败坏道:“你少强词夺理,哪个讲贫下中农不配看病了?这跟投机倒把是两回事!”

    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中,发出了嗤笑声:“看病不要钱啊,这又不是城里的干部,都给报销的。”

    中学生立刻反驳:“不是有5分钱合作医疗啊,5分钱他们家也掏不起吗?坏分子就会装腔作势。”

    所谓的“5分钱合作医疗”,有点儿像农保,说的是农村社员只要每次花5分钱,就能享受免费医疗,无论看病还是药费全免。

    旁边一位来城里进修的赤脚医生,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吐槽:“你当社员多有钱,公社又有多少钱?一人掏5分钱,管这么多社员治病吃药开刀,公社得补贴进去多少钱啊!公社哪有这么多钱!”

    说白了,池子里的水就这么多,除非增加总量,否则你折腾出花,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中学生急了:“你们这是在攻击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

    这赤脚医生也是知青,搞革命的时候,面前的中学生还在撒尿和泥巴呢,他怕小崽子个球!

    “有事说事,别张嘴闭嘴扣帽子!农民怕你们,老子可不怕你们!”

    眼看两边捋袖子要打起来了,叶菁菁悄悄往后退,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奶奶用力一推孙佩兰,低声道:“快走!”

    真是农村来的夯货,一个个跟鹌鹑一样,连跑都不会跑。

    孙佩兰这才拎起篮子,抬脚就跑。

    周围买过她鸡蛋的病人家属们,有意无意地,围住了戴红袖章的中学生,嘴里头象征性地劝:“哎哟,别吵了。”

    这卖鸡蛋的农村妇女,就是真投机倒把又怎么了。

    她被抓了,鸡蛋也是被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收了,不会落到自己手上一个。

    再说了,没这农村妇女拎篮子过来卖鸡蛋,他们上哪儿买好鸡蛋去?

    这可是昨天鸡才生的,今天就拿来卖的好鸡蛋。

    新鲜着呢!

    医院门口那个副食品店最鬼,卖给他们普通老百姓的鸡蛋,10个有8个是坏的,缺德的很!

    哼!照大家伙儿看啊,就是副食品店在捣鬼。

    不然,以前这帮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中学生,向来只在巷子口抓倒卖粮票油票的农民,而且都是凌晨四五点钟,天不亮的时候抓。

    现在都要八点钟了,他们怎么会突然间跑到医院来抓人呢?

    一个个的,不上学啊。

    缺了大德了,自己做不好的事,还不让人家做。

    叶菁菁一口气跑到医院门口,催促孙佩兰:“快走快走!”

    孙佩兰惊魂未定地开自行车锁,后怕不已:“你怎么卷进来啊,影响你了怎么办?我又没个单位,大不了抓了我去写保证书,没收我的鸡蛋而已。”

    叶菁菁服了她:“打死你怎么办?打死你你也是白死。”

    孙佩兰想说不至于,谢广白也“咚咚咚”地跑出来,催促二人:“走走走!”

    三辆自行车上了大街,叶菁菁才疑惑地问:“你不查房了?”

    “查个鬼!”谢广白笑道,“我要留下来的话,不晓得要跟他们扯到猴年马月,走了才了事。这帮家伙,一个个闲的很。”

    他又安慰孙佩兰,“没事了,没被扭送去投机倒把办公室,就没事。”

    可如此一来,孙佩兰也没办法继续在医院卖鸡蛋了。

    她愁眉苦脸。

    她不卖鸡蛋的话,她怎么过日子呢。

    她爸是个老实头,只会下死力气,到今天还是二级工。

    她丈夫扛大包,一个月十几块钱,撑死了也只能勉强养活他自己。

    她不卖鸡蛋的话,她们母女三人的日子要怎么过?

    谢广白想了想,帮忙出主意:“要不你换家医院卖,不要这么早,等这帮中学生上课的时候再卖。”

    这也是没办法的选择。

    “走吧,去工人医院那边卖。我有师兄在那边上班,我带你过去打个招呼。”

    他话音刚落下,前面响起吆喝声,几个中学生扭着位青年农民,后者头破血流,血还沿着额角滴滴答答往下落。

    中学生大声吆喝着:“快来看投机倒把分子,他竟然倒卖了整整10斤油票!”

    路上有闲着没事干的人,好奇地追问:“10斤啊?”

    “是啊。”中学生得意洋洋,炫耀着自己的能耐,“一开始他还藏着,在投机倒把办公室,叫我们给搜出来了。”

    周围人啧啧赞叹,惊讶于一个农民,竟然能够搞到10斤油票。

    这可以算是大投机倒把案了。

    往常农民,基本只能拿出来几两粮油票,撑死的不过一两斤。

    中学生立刻宣扬自己的功绩:“他家半年没吃油,攒了三斤油票,问人家借了七斤。想投机倒把卖了搞钱,给他弟弟妹妹交高中学费。”

    说到这儿,他狠狠吐了口唾沫,满脸鄙夷,“这种坏分子,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一窝的坏分子。还想上高中呢!”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抱怨道:“怎么能把人伤成这个样子呀?这血糊淋拉的,要命哦!”

    中学生本来在彰显自己的功德,结果居然被人质疑了,顿时恼羞成怒:“这投机倒把分子还想跑,还敢不把油票交出来,打的就是他!”

    他恶狠狠瞪向发话的人,“怎么,你想包庇坏分子?你也是坏分子。”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后面就是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呢,他们可不想被抓过去。

    叶菁菁等人也沉默了。

    眼看着游行的队伍,又趾高气昂地走远了,她才冒出一句:“只要权力不装进笼子里,那么掌握权力的人,都会变成怪物。”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走吧。”谢广白招呼了一声,又扭头问孙佩兰,“那你还要不要去医院卖鸡蛋?”

    孙佩兰脸色惨白,却只能咬牙:“卖!”

    被打死的也是死,饿死了更是死。

    她宁可被打死。

    三人又蹬着自行车往前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谢广白提醒叶菁菁:“你回去睡觉吧,我带你姐过去就行。”

    叶菁菁正要答应,头一抬,突然瞥见几道熟悉的身影。

    是叶友德和卢少婷。

    哎呦,这舅甥二人感情可真深,锁死一辈子吧。

    旁边那两位,一位好像是知青办的黄主任。

    上次,她在大杂院见过人。

    欸,不对,这一大早上的,他们跑到革委会来干嘛?

    哟,现在还有革委会啊,她还以为随着大革命的结束,这个特殊历史也走出历史舞台了。

    谢广白看她发呆:“怎么了?”

    “我问你,革委会里面都有哪些机构,都有什么人啊?”

    “那多了,西津革委会各个部门都在这边工作,各个局,办公室,还有工会呀妇联啊,多了去。”

    叶菁菁猛地一个激灵,突然间想起来,《后妈文的原配觉醒了》里面的情节。

    女主卢少婷回城之后,进的第一家单位,就是工会!

    当时小说里是这么说的:

    现在人人挤破脑袋想进厂,但卢少婷知道以后工人会大下岗。

    她可不想人到中年再失业,所以她一开始瞄准的就是政府机关。

    而她之所以能够顺利入职工会,小说里的解释是,1977年机关不吃香,没人想进。

    而且她独自带着两个儿子,生活困难。知青办特地为她争取了这个岗位。

    也是她人格高尚,所以大家伙儿都爱帮她。

    呵呵。

    要真是这样的话,叶友德跑过来干嘛?

    傻子都能猜到,卢少婷能进工会,他绝对出钱又出力。

    叶菁菁瞬间不爽了。

    不用脸的狗东西,吃绝户的下流胚子,没钱还党爱芳两万四千块,倒有钱给她父母健在的外甥女儿当火山孝子?

    想得美!

    你卢少婷不是因为是单亲妈妈,要独自抚养两个儿子,所以才获得的优待吗?

    呵!说的好像天底下,就你一位单亲妈妈一样。

    “佩兰姐,走,跟我进去,我给你找份工作。”

    她孙佩兰难道不是单亲妈妈?人家有两个女儿,人家还死了老公呢!

    人家下乡十年,比你时间更长!

    第26章 这胡,姐截定了! 单位是你家开的啊……

    孙佩兰还没搞明白究竟是什么回事, 就被叶菁菁拽到了革委会的大门口。

    叶菁菁本来还想张嘴说瞎话,说是知青办通知他们过来的。

    结果人家门卫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点点头:“保健医生啊, 你们进去吧。”

    叶菁菁一回头,盲生发现华点了。

    原来谢广白从医院里跑出来时, 没顾上脱白大褂, 就这么一个路招摇过市了。

    这时代,基本没有什么救护车, 医生出诊到别人家里去给人看病,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叶菁菁赶紧抬脚:“走走走, 我们动作快点。”

    一边走,她一边小声解释,这趟究竟是来干嘛的。

    孙佩兰听说, 她想让自己截胡卢少婷的工作, 吓了一跳,头摇成拨浪鼓:“这这怎么可能?”

    现在这种工作, 都是定好的。

    叶菁菁眼睛一瞪,坚决不许她撤退:“什么叫定好的?她算老几呀,什么了不得的人才,还要专门给她定做岗位?谁行谁上!”

    谢广白也给她打气:“没错,试试又不吃亏。你的条件又不比人家差哪儿。”

    叶菁菁再接再厉:“就是,你能进工会上班,不比你天天提心吊胆的强吗?”

    说到这个,孙佩兰也心动了, 咬咬牙下定决心:“好!我试试。”

    能有个正式工作,谁愿意天天被人当成贼抓呀。

    谢广白打头,凭借自己的白大褂, 愣是问到了工会办公室的地址。

    大家“噔噔噔”跑上楼,找到办公室,叶菁菁抬手敲门。

    里面传出一句:“请进!”

    门一开,正满脸讨好笑容的叶友德,瞧见女儿,顿时脸板成了棺材,瞬间横眉冷竖:“你怎么跑来了?”

    叶菁菁没看他,只冲黄主任等人笑:“各位领导好,我们听说工会要招回城知青,就赶来了,没迟到吧?”

    知青办黄主任旁边站着的,是西津市知青办的冯主任,他闻声瞥了黄主任一眼。

    后者立刻后背冒冷汗,他敢当着主席的像发誓,这事儿,他真的没对外透露半个字。

    说实在的,他都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要不是卢少婷是他们片区的知青,他今天必须得在场,估计他们根本就不会通知他。

    现在被怼脸问到面前,黄主任也不高兴。

    要他回答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冯主任看他竟然敢摆烂,只能扯着面皮打哈哈:“工会招的同志,要求还是很严格的。不是说随随便便来个回城知青,就能干。”

    孙佩兰跟这个时代大部分平头老百姓一样,对当官的有种天然的畏惧。

    当着知青办领导的面,她小腿肚子都打哆嗦。

    但叶菁菁不怕呀。

    00后连老板都不怕。

    她立刻双掌一拍:“那正是适合我们孙佩兰同志的工作呀!”

    她滔滔不绝,介绍其先进人物事迹,“我们孙佩兰同志,是1967年主动写信要求下乡的。

    真的不是三催四请,没办法才下的乡。黄主任,这事儿啊您知道的吧。”

    黄主任还真知道。

    他手上管理的返城知青,尤其是还未就业知青的情况,他门儿清。

    现在人家当面问他,他也没必要避讳:“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当时她才15岁,我们还劝她等满16周岁再下乡。但是他们这些小同志,建设祖国的激情很高,坚持要求下乡去了偏远地区。”

    叶菁菁笑容满面:“是啊,我们孙佩兰同志,下乡以后,积极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很快就拿10分工了,还是他们大队女子突击队的队长,是出了名的铁姑娘。这很难得的。”

    孙佩兰被她夸的,终于找回了自信,甚至主动加了一句:“我们女知青点,是全县学□□著作先进集体;当时我是女知青点的负责人,也是积极分子。”

    卢少婷脸色铁青,恨不得撕了叶菁菁这个该死的恶毒女配。

    她跑过来干嘛,果然心思龌龊,就是想坏自己的事!

    叶菁菁还不放过她,故意追问:“卢同志,你知道女知青拿10分工很不容易吧,你拿几分工啊。”

    黄主任没忍住,不得不清清嗓子憋住笑,扭过头去。

    几分工?

    4分工!

    这是农村10岁以下的小孩,打两趟猪草都能拿到的工。

    稍微大点的孩子,起码都是6分工。

    冯主任见势不妙,赶紧强调:“我们这个安排工作,要从社会主义大家庭的角度考虑,重点是照顾困难的同志。”

    他指着卢少婷,满脸关切,“卢同志独自带着两个小孩,生活非常困难。同志,我们应该理解,应该多照顾她。”

    叶菁菁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就是因为知道组织照顾困难的同志,所以我们才过来的呀。”

    她伸手指孙佩兰,满脸哀戚,“我们孙佩兰同志本来是打算扎根农村,她也嫁给了贫下中农,生儿育女,要在农村生活一辈子。

    但是非常不幸,今年年初,他丈夫不幸沼气中毒,去世了。

    她母亲早年已经过世,只有父亲在。父亲只有她这一个女儿,身体也不好。

    为了照应父亲,她才回城的。现在带着两个女儿,光靠父亲微薄的薪水,生活难以维系。”

    比惨啊,谁比谁更惨。

    你这边是离异,还能要问男方要抚养费呢。

    我这边都死老公了,到地底下去要抚养费吗?

    你这边好歹父母双全,爹妈又是好单位的正式职工。

    我这边可就只有一个爹,我还是独生子女,指望不上兄弟姐妹帮忙。

    大家都是两个小孩。

    难道你两个儿子,就比我两个女儿金贵吗?

    卢少婷气得都要爆炸了,她埋怨地瞪了眼舅舅。

    叶友德跟巴浦洛夫试验驯养出来的狗一样,瞬间跳出来彰显存在感:“你赶紧给我死回家去!”

    “好了!”办公室连着的门开了,里面走出位穿着中山装,剪着柯湘头(注:柯湘为样板戏《杜鹃山》的女主角,短发)的中年女干部。

    坐在办公桌后面,一直没吭声的工会干事,立刻站起身:“王书记。”

    王书记微微点头,眼睛落在两位回城女知青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回。

    其实工会不缺人。

    严格来说,眼下各个机关不仅不 缺人,还需要精兵简政。

    光是这几年,他们工会就招好几十号年轻人。

    但问题在于,前几年能留城还顺利捧上铁饭碗的知青,那多多少少都是有关系有门路的。

    在家就是惯宝宝,家里也不指望他们的工资能养家,这些少爷小姐,一个比一个会惯自己,十个有八个是娇滴滴。

    下死力气干活的时候,根本指望不上他们。

    工会这回又要招人,旁人怎么想,王书记管不着。

    但既然由她把关,她就下了个硬指标,那便是必须得招回城女知青,下放的时间越长越好。

    一来,下放不到两年就能迅速回城的,那普遍也是家里有门路的。

    和先前招的那些,留城的年轻人,没多少本质上的区别。

    二来,下放时间长,代表他们吃了大苦头,受的磋磨不少,更珍惜工作,更能吃苦。

    三来,专门要女知青,是因为有些工作,服务对象是妇女同志。女知青干起来,更方便。

    王书记的目光,从两位女知青的手上收回来,心里就已经有了谱。

    她这边,虽然不至于凭借老茧上大学,但她要的是干活的手。

    瞧瞧在场的两位女知青——

    一个骨节粗大,手上全是老茧,一看就没少干活。

    另一位,要不说的话,谁知道她是下放了七年的知青了。

    一双手嫩的呀。

    七十年代可没有护手霜,讲究的人,用的也是蛤蜊油而已。

    卢少婷能够养出这样一双白嫩的手,必须得归功于舔狗叶友德,和大冤种党爱芳。

    她下乡之前,连洗脚水都是党爱芳倒的,她过的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养生活。

    等下了乡,不能把党爱芳打包带过去当老妈子,是挺不方便的。

    但是她有钱有票啊。

    她每个月80块钱,外加一堆票证,足够让寄宿的农家,把她当祖宗供起来了。

    什么?你说农民会抢了她的钱,欺负她?

    那你可真是不了解知青的成分。

    他们可是六十年代闹革命的主力军,贫下中农改造知青?开什么玩笑!

    知青不革贫下中农的命,就是给人面子了。

    反正这七年时间,除了自己的内衣之外,她连月经带,都是让邻居家的农村妞洗的。

    待到回城之后,先是党爱芳伺候她。

    后来党爱芳被叶菁菁硬给拽走了,叶大姑又天天在家指桑骂槐,卢少婷也没委屈自己。

    反正她有钱有票,她天天带着两个宝贝儿子,在外面下馆子,日子过得不要太潇洒哦。

    即便如此,她仍然不满足。

    因为现在,得她自己洗他们母子三人的衣服了。

    为此,叶友德特别心疼自己的外甥女儿。

    要不是怕得罪王书记,他现在恨不得一巴掌呼过去,打死叶菁菁这个搅家精!

    叶菁菁才不怕他呢。

    怕个智障干嘛?多丢脸啊。

    她只盯着王书记,等待人家下一步的吩咐。

    王书记伸手往下一指:“你们下去,把资料都搬上来。”

    卢少婷还在愣神,孙佩兰已经麻溜往下跑。

    气得卢少婷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个王书记最坏了。

    老女人一个,嫉妒她年轻貌美,受男同志欢迎;她入职以后,专门给她穿小鞋。

    哼!这种可悲的老女人,活该没男人爱。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卢少婷咬牙切齿地跟着下去搬资料。

    她从小到大,没缺过营养。

    哪怕全国老百姓都扛肚皮的时候,因为叶友德经常跑长途,想方设法给她弄回来各种吃的,也没叫她肚皮吃过亏。

    所以她身体底子不虚。

    但干体力活这种事情吧,你平常不干,很难一下子就扛起来。

    她跑得气喘吁吁,两趟运的量,还赶不上人家一趟。

    最后,孙佩兰把自己的那部分资料运完了,又把资料分门别类地放好。

    完了,她看王书记没喊停,回头找了扫帚簸箕,把旁边办公室的地扫得干干净净。

    倒了垃圾,她又拿了抹布搓干净,然后仔仔细细擦桌子板凳。

    一直到她擦完了桌子板凳,将抹布重新洗干净晾起来,卢少婷才气喘吁吁地搬完最后一趟资料。

    放下之后,她差点儿没当场瘫在地上。

    看的叶友德简直心疼疯了。

    但其他人毫无反应,只有孙佩兰二话不说,把卢少婷搬上来的资料,也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

    “好!就是你了!”旁观全场的工会干事,忍不住喊出声。

    之前他看孙佩兰主动打扫办公室卫生的时候,就已经心头窃喜。

    有这么一位同事在,意味着以后办公室的卫生,再也不用他伸手了。

    现在再看孙佩兰还帮卢少婷整理资料,他更是喜出望外。

    这就是他的梦中情同事呀。

    将来他活干不完,直接有人帮忙接手干了!

    卢少婷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会这样?

    这个小曾,不是应该对自己一见倾心,后来更是为了自己,要跟家庭决裂,非要娶她。

    如果不是因为她深爱着自己的家庭,她都要被他感动了。

    他怎么会看上孙佩兰呢?

    一时间,强烈的嫉妒充斥着卢少婷的心脏。

    王书记点点头:“小曾,你也这么觉得,是吧?”

    她又转头看孙佩兰,“孙同志,你的文化程度怎么样?”

    孙佩兰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赶紧表态:“我上了初中,在大队当过小学老师,在生产队干过5406菌肥推广员,代表公社去县里其他公社帮助推广菌肥技术。”

    王书记笑了,她就喜欢这种向日葵一样的女同志。

    她们不管在什么环境下,都积极向上,努力让自己发光发热。

    “那就孙佩兰同志吧,她更适合我们工会的工作。”王书记拍板定下,又叮嘱孙佩兰,“你还要多学习,我们革委会办了个夜校班,你下班后过去上课。年轻人,要对自己有要求。”

    小曾笑逐颜开,主动朝孙佩兰伸出手:“欢迎你,孙同志,我叫曾天亮。以后,咱们共同进步啊。”

    他明亮的笑容,刺痛了卢少婷的眼睛。

    她脱口而出:“不用脸!不愧是老破鞋养的小破鞋。只要是个男的,就勾勾搭搭。”

    她像是捏住的蛇的七寸,迫不及待地冲王书记嚷嚷,“你们工会不能招她!孙佩兰她妈是表子,工会招了她,骚气冲天!”

    骂完之后,卢少婷骄傲地挺起胸膛,只有像她这样清清白白的人,才配当干部。

    第27章 你替我下的乡? 是你们欠我的

    孙佩兰气得浑身发抖。

    多少年了, 这都是她的心病。

    她有心想骂回去,却舌头都在打哆嗦,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真恨自己啊, 关键时候跟没长嘴一样。

    叶菁菁猛地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怼到卢少婷面前:“说什么呀, 你个反动派!地富反坏右, 黑·五类里面有妓·女吗?

    我们党和国家说的清清楚楚,妓·女是旧社会的受害者!她们是被剥削被压迫的对象!(注①)

    我们党和政府, 花了很大的精力,拯救她们, 把她们培养成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让她们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

    她们不卑贱,她们堂堂正正做人!”

    “好!”工会办公室门口响起了鼓掌声, 妇联的徐主席拍着巴掌走进来。

    稍后半步, 跟着的是党爱芳。

    今天徐主席带她来革委会,是为了让她认认门。

    这样以后倘若要让她跑个腿, 帮忙送点资料之类的,她也不至于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

    刚才经过工会的门时,徐主席听到卢少婷大放厥词的时候,她就想狠狠骂这个愚蠢恶毒的家伙。

    结果党爱芳的女儿,抢先站出来,为自己的母亲,为千千万万受侮辱受迫害的可怜女子,大声疾呼。

    这让徐主席十分欣慰。

    “万恶之源是妓·院, 是妓·院老板、领家和高·利贷者!妓·院乃旧统治者和剥削者摧残妇女精神与肉·体、侮辱妇女人格的兽·性的野蛮制度的残余!(注①)

    对待敌人,我们党和政府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冷酷,取缔妓·院, 惩罚妓·院老板、领家和高·利·贷者。

    对待同志,我们像春风一样和煦。

    旧社会把人变成了鬼,我们新社会,就是要把鬼变回人。

    教养好的昔日妓·女,成为了光荣的劳动者。她们之中,有人被被评为劳动模范、先进工作者,有的还入了团、入了党,当了干部!”

    “我妈就是先进劳动者,我妈也是干部!”孙佩兰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她母亲跟党爱芳不一样,她母亲结婚了,也一直坚持工作。

    尽管她母亲身体不好,但她母亲心灵手巧,是被服厂的劳动标兵。

    先是当小组长,后来厂里还要培养她当车间主任。

    出事之前,她已经是入党积极分子,厂里的书记亲自给她当入党介绍人。

    党和国家,是认可她工作的!

    卢少婷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嘲讽地看着孙佩兰和叶菁菁,阴阳怪气道:“哎呦呦,妓·女那么好,妓·女这么伟大啊。党爱芳,你经验丰富,好好教教她们哦。毕竟看样子,她们是打算女承母业,也要当妓·女哦。”

    “啪”的一声,叶菁菁的巴掌重重地落在她脸上。

    卢少婷难以置信地捂着脸,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太可怕了,怎么会这样?

    从小到大,只有他们三姐弟欺负叶菁菁的份儿。

    什么时候,轮到她打自己了?

    “打的就是你!”叶菁菁恨不得割了她的舌头,拔光她的牙,“让你嘴巴像屁·眼,满嘴喷粪!你敢喷一次,我打一次!”

    在场的众人也惊呆了。

    哪怕不呆,工会和知青办的人也不打算插手。

    甚至连收了重礼的市知青办的冯主任,都懒得管。

    这个卢少婷,讲话实在太难听了。

    他是40年代生人,少年时候也看过《姐姐妹妹站起来》。

    那些妓·女,大部分都是被卖被骗,才落入了火坑,可怜得很。

    她竟然诅咒人家好好的女同志,去当妓·女?

    未免也太恶毒了。

    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卢少婷被打的牙花都出血了。

    她有心扑上去,跟叶菁菁拼命。

    可看看孙佩兰跟铁耙一样的手,她又怕自己冲过去纯粹找打。

    毕竟叶菁菁打她,也就是让她牙花子出血而已。

    可孙佩兰一巴掌下来,她绝对会叫自己内出血。

    叶菁菁像看一坨臭狗屎一样,瞥了眼无能狂怒的卢少婷:“你也配?你现在嫌我妈脏?我妈一把屎一把尿带大你们三姐弟的时候,你怎么不嫌她脏?我妈给你们家,当了24年免费老妈子的时候,我妈伺候你洗脸洗脚的时候,你怎么不嫌我妈脏?呸!剥削者嫌弃被剥削对象脏,什么玩意儿!”

    她狠狠地啐了一口,“一家子白眼狼,不要脸的吸血鬼!”

    卢少婷脸上痛,气得浑身发抖。

    好在她有杀手锏。

    她一扭头,大声喊:“舅舅,你看,她打我!”

    叶菁菁嗤之以鼻,这是想放狗咬人呐。

    狗果然好积极。

    叶友德猛然回过神,气急败坏地要伸手打女儿:“你个祸害精,看我不打死你!”

    徐主席急着上前拦着,谢广白抢先一步,挡在前面,沉声呵斥:“你想干嘛?”

    “他想当畜生!”

    叶菁菁怕他个鬼!

    她一个人是打不过叶友德,但跟孙佩兰联手的话,她俩打不趴叶友德,也能砸破他的头。

    是以,叶菁菁毫无畏惧,她嘲讽地瞪着叶友德:“但凡你还是个人,有人这么侮辱践踏你老婆女儿,你就不会在旁边装死!畜生不如的狗东西!

    你个王八蛋,你看不起我妈,就赶紧跟我妈离婚!

    一辈子趴在我妈身上吸血的吸血鬼,不要脸的畜生!”

    叶友德被骂蒙了。

    他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想说,他不是。

    当初政府介绍他跟党爱芳相亲的时候,就没瞒着他,关于党爱芳的经历。

    他真的不在意的。

    当时他能讨到老婆,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多的是人打一辈子光棍呢。

    他张张嘴巴,下意识地反驳:“我……我……”

    然后他又扭头,看到党爱芳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抱着胳膊发抖。

    徐主席蹲在旁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试图安抚 她。

    心里头像是有个声音,在引导着叶友德,他不由自主地往党爱芳的方向走了一步。

    但还没有等他迈出第二步,卢少婷先凄厉地喊了起来:“叶菁菁!你怎么有脸打我?我替你下乡,我在乡下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叶友德停下脚步,转过身,再度恶狠狠地瞪着女儿。

    没错,少婷为了菁菁吃了这么多苦,菁菁一辈子都欠少婷的!

    叶菁菁冷笑一声,提高了嗓门:“你替我下乡?”

    她扭头看向黄主任和冯主任,“今天正好知青办的领导在,就请你们替我解个疑惑。

    七年以来,这个疑惑一直压在我心里。我百思不得其解。

    从七年前,卢少婷要下乡开始,她就一直在他们家大杂院,在街道,在学校,到处说她是替我下乡的。

    我就不明白了,我跟她都不是一个姓,更不在一个户口本上,她怎么替我下乡?

    各位领导,请你们告诉我,这种事情可能吗?”

    这也是她看《后妈文的原配觉醒了》时,发现了第一个如鲠在喉的bug。

    还有两个户口本上的人,替对方下乡的道理?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要命哦,当时她就应该果断弃文的。

    否则,她也不至于沦落到悲惨穿越的地步。

    “当然不可能!”黄主任气得七窍生烟,简直要原地爆炸。

    这是对他们知青办的工作,天大的侮辱!

    知青下乡,是严肃的政治任务,各项审核是非常严格的。

    顶替哪有这么简单?

    这个时代,户籍管理制度严格到苛刻。户籍是跟粮食关系紧密捆绑在一起的。

    你家户口本上有几个小孩,该几个人下乡,那是清清楚楚,一点点马虎眼都不能打。

    你下乡了,你的粮食关系,就得转到插队的地方。这能乱来?

    黄主任天天接触这些工作,太熟悉流程了。

    “她卢少婷,本来是应该69年就大下乡的,但她当时得了肺结核——”

    说这话的时候,他特地停顿了一下,因为他严重怀疑这所谓的肺结核,其实也是开的假假条。

    但现在,没凭没据的,他也不好抓着不放,“所以69年,只有她姐姐卢思璋去了东北插队。她顺延到了70年才下的乡。”

    黄主任又看了一眼卢少婷,意味深长道,“到了70年,她弟弟卢根宝16岁,按照政策,父母身边只能留一个小孩,姐弟俩肯定要有一个人下乡。

    你不下乡,难不成是你弟弟去?”

    怎么可能啊。

    看看卢家三个小孩的名字。

    两个女儿,思璋,少婷,哪个不是盼儿子的意思?

    儿子叫根宝。

    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黄主任真心觉得,这个卢少婷是得了失心疯。

    关于下乡这件事,她非要恨的话,也是该恨她自己爹妈和弟弟。

    跟叶菁菁有什么关系呢?

    1969年,知青大下乡的时候,叶菁菁才12岁,下什么乡啊。

    下乡她能干啥?这么小的孩子,怎么种地养活自己呀。

    后面国际局势发生变化,知青政策也跟着变了,不像1969年,一刀切的全部下乡。

    “叶菁菁你根本就不需要下乡。你是独生女,你爹妈就你一个小孩,动员下乡根本就不可能找你。压根就不存在,还要谁替你下乡这种事!”

    黄主任简直痛心疾首了。

    知青下乡政策,他们知青办年年宣传年年讲,怎么还有人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呢?

    叶菁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那她骗了好多人哦。就连她以前下放的公社,人人都知道她是替我这个表妹下的乡。

    所以我爸爸,她舅舅,在我跟我妈面前一分钱不掏,所有的钱跟票,都拿去养她这个外甥女儿了。”

    知青办的领导们,根本不关心这种家庭矛盾,黄主任在意的点是:“连青田县石桥公社,都这么瞎传?”

    夭寿哦!

    这是他们西津市知青办,风评受害最严重的一次。

    外人要怎么想他们的工作?

    黄主任双眼喷火,伸手狠狠指卢少婷:“你信口雌黄,你颠倒黑白,你这是在诋毁知青下乡政策!”

    叶友德本能地想要维护外甥女儿:“主任,别生气……”

    黄主任愈发火冒三丈:“我生气?你有病吧!外人冤枉你女儿,给你女儿扣帽子,你还维护外人?”

    天底下,哪有这样当爹的?

    这种人对老婆对小孩坏成这样,当初干嘛结婚啊?

    叶友德被骂得狗血淋头,张着嘴巴,茫然道:“我……我……”

    “你记好了。”叶菁菁眼睛跟冰刀一样,目光冷冷地扎向他,“卢少婷没替我下乡。我叶菁菁不欠卢少婷一分一毫,我从头到尾,都没欠过她!相反的,你欠我的,你欠我妈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叶友德像是头顶上炸开了个响雷,整个人都被炸懵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是啊,自己怎么会一直认定了,是外甥女儿替他女儿下的乡呢?

    明明他们单位,也有好多人家的小孩下乡,知青下乡政策,他一直都知道啊。

    他只有一个女儿,他女儿怎么可能需要下乡?

    除了亲生的兄弟姐妹,又能有谁替谁下乡?

    叶菁菁都有点可怜他了。

    这种认知偏差能怪谁呢?怪就怪女主强大的魅力吧。

    什么来头的政策,在女主光环面前,都不值一提。

    所以叶菁菁就原谅他了?

    怎么可能!

    她冷淡地收回视线。

    原主已经死了,被父母压榨逼迫死了。

    她叶菁菁,有什么资格替惨死的人,去原谅杀人犯?

    第28章 她配享太庙(捉虫) 当谁傻子呢

    曾天亮积极拿来了招工表, 让孙佩兰填好。

    然后两级知青办领导签字盖章,王书记又最后签字,盖上工会的章子, 孙佩兰便正式成为了工会的一员。

    王书记招呼她:“你先回去收拾一下,中午过来领饭菜票, 从你工资里扣, 下午正式上班。”

    孙佩兰激动得嘴唇直打哆嗦,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再三再四地表态:“我一定好好工作,绝不辜负组织和领导对我的帮助!”

    王书记笑了:“行了, 以后好好表现。”

    她伸手指竹篮,“你把这个带回去,我们是人民的工会, 我们不搞这一套。”

    呃, 误会了,这小半篮子鸡蛋, 孙佩兰原本是想带到东城医院去卖的。

    现在,她顺水推舟——

    “我请大家加个餐吧,谢谢大家对我的帮助。”

    “不行就是不行!”王书记满脸严肃,“你一个人带两个娃娃呢,拿回家给娃娃长身体。你好好工作,就是不辜负组织的信任了。”

    后勤的同志反应极快,已经笑呵呵地招呼孙佩兰去领个人用品,诸如搪瓷缸和毛巾之类的。

    孙佩兰晕晕乎乎, 跟脚踩棉花似的往前走,一直到拎着鸡蛋走下楼,她才想起来, 赶紧把篮子塞给党爱芳:“姨妈,你拿回去多补补吧。”

    真是的,她这位姨妈,在城里过的日子,还不如她一个下放偏远农村的人。

    党爱芳还浑浑噩噩的,只下意识地推拒:“不要不要,我吃什么鸡蛋啊。”

    叶菁菁伸手接过篮子:“佩兰姐,你赶紧去领东西吧。”

    徐主席乐了,冲党爱芳笑:“看到没有,还是你姑娘心疼你。”

    她可真是高估了叶菁菁的节操。

    前脚孙佩兰刚走,后脚叶菁菁就提着鸡蛋闪人,只抛下轻飘飘的一句话:“你也知道对不起你女儿啊,我比你更配吃鸡蛋!”

    呵!她给孙佩兰找了份铁饭碗,宇宙的尽头是考公!

    她还不配吃孙佩兰的鸡蛋?孙佩兰给她供长生牌位她都不心虚!

    哎呀,这新鲜的鸡蛋,加上甜米酒一冲,蛋花米酒糊,又香又甜,好喝的很。

    徐主席看她哼着小曲儿,一颠一颠跑下楼,只能苦笑着摇摇头,招呼党爱芳:“走吧。”

    今天爱芳同志受的刺激也大,留在这边怕有人指指点点。

    正好自己要去福利院看望孩子们,带她一块儿过去,也散散心。

    徐主席领着党爱芳,要乘坐小轿车走时,那个一直跟被雷劈了似的,呆呆蹲在角落里的叶友德,像是猛地回过了神,急吼吼地追上来,嘴里喊着:“爱芳!”

    他还伸手想要拍车窗玻璃。

    可司机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踩下离合器走人。

    连自己的领导徐主席,都没说停车,他一个专车司机,干嘛要多这个事儿?

    叶友德吃了一嘴巴的车屁股尾气,失魂落魄地看着小轿车飞快蹿上马路,瞬间变成小黑点,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像是完全离开了他的世界。

    强烈的恐慌充斥着叶友德的心脏,他下意识迈开腿,想追上去。

    可是卢少婷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委屈地告状:“舅舅,你一定要给党爱芳跟叶菁菁好瞧!”

    “那是你舅妈!”叶友德在大脑回归原位前,便用力甩开她的手,有生以来第一次,冲卢少婷怒吼,“她是你舅妈!”

    卢少婷懵了,强烈的委屈和愤怒充斥着她的心脏,她脱口而出:“不过是个万人骑的表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叶友德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巨大的愤怒让他想一巴掌打过去。

    可是脑海里又有个声音一直拽着他,严厉地呵斥他。

    “你怎么能打卢少婷呢?你要一辈子,死都得对卢少婷好!她是团宠!”

    “要对少婷好,要对少婷好……”叶友德跟念咒语一样,双眼直直地盯着前面,摇摇晃晃地走了。

    卢少婷想跟上,但舅舅像是看不见她这个人一样,就这么上了大卡车,自顾自地开走了。

    黄主任跟冯主任刚和革委会的头头脑脑们打完招呼,才下楼来。

    看到大卡车一骑绝尘而去,冯主任都忍不住骂出声:“狗日的,真不是人!”

    居然把他们撂这儿了。

    玛德!下回老子要是管他外甥女儿的事,老子名字倒过来写。

    不对,哪怕叶友德殷勤地请他们上车,他也绝对要退避三舍。

    就叶友德这个外甥女儿,十足的祸害头子,谁沾上谁晦气。

    黄主任也老大不高兴,瞥了眼卢少婷脸上的巴掌印子,没好气道:“我管不了,下回再有她的事,领导你别找我,我可惹不起这种祖宗。”

    狗日的!

    一想到在外面,这么多年,自己的名声不晓得被败坏成什么样儿了,黄主任就想吐血!

    天地良心啊,他家四个小孩,1966年下放一个,69年又下放三个。

    到现在,也只有下放时间最长的老大,去年回了城。其他三个小的,迄今还在农村修地球。

    他自认为就算不是大公无私,那也绝对没犯过原则上的错误。

    由得人在外面这么往他身上泼脏水?

    好,你能耐!

    后面知青办再有招工的通知,他怎么也不会再推荐卢少婷。

    下乡都没改造好的坏分子,推荐个屁啊!

    两位领导只能靠着11路公交车(指步行),怒气冲冲地走出了革委会办公大院。

    到门口过红绿灯的时候,正在等绿灯的叶菁菁还笑嘻嘻地跟他们打招呼:“领导,咱们知青办现在是不是好多工作,可以安置待业青年啊?”

    黄主任莫名其妙:“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儿,哪有那么多工作。”

    他屁股后面还追着一堆回城知青,问他要工作呢。

    叶菁菁显出了惊诧的神色:“没那么多工作?没有的话怎么安排卢少婷过来上工啊。我还以为是困退知青都安排完了,多的是岗位找不到人上班,所以才安排病退知青的。”

    两位知青办主任,瞬间变了脸色。

    眼下1977年,知青上山下乡政策仍然在执行当中,并没有到大回城的时候。

    哪怕近几年知青回乡政策放松了,那也是有条件的。

    被招工招兵招学,不用说,那基本是极少数人享受的特权,跟普通知青没什么关系。

    一般人想回城,普遍是两条路,一条叫病退,一条叫困退。

    所谓困退,就是考虑到知青家庭的实际困难——

    比如说下放知青是独生子女的,家里小孩全都下放了的,父母去世弟妹年幼无人照顾的,父母长辈,等等,诸如此类,按照规定,知青可以回城。

    而病退,则是知青身患严重疾病,或者残疾,没办法从事农业劳动力,可以回城。

    这二者,可操纵空间更大的,是病退。

    因为想要困退,必须得经过组织的反复调查。

    需要证明自己家庭确有困难,得有爹妈单位、街道居委会和区以上的知青办的相关证明。

    拿到证明证明之后,农村知青还要经过公社、县两级领导的批准。

    之所以要如此严格,基本不留弹性操作空间,是因为困退相较于病退,有一个非常大的优势——

    那就是困退回城的知青,按照相关规定,是要给安排工作的,以此来解决家庭实际困难。

    病退的呢?

    不好意思,你都病得没办法干农活了,难道就适合当工人吗?

    你是不是想的有点多?

    故而只要能有选择,大家都愿意困退。

    卢少婷当然也不例外。

    但她父母双全,一没重病在床,而没残疾,弟弟也是23岁的大小伙子了。且他们谁也不愿意诅咒自己,给自己办假的重病证明。

    谢友德这位火山孝子倒是不惧牺牲呢。

    但哪怕他死了,他这个当舅舅的也用不着外甥女去上坟。

    所以在这方面,他没办法发力。

    他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花大钱,给卢少婷弄假病历,通过病退手续回城。

    如此一来,问题就大发了。

    你知青办,手上有两位情况差不多困难的回城知青。

    一位是困退,一位是病退。

    你不管应该安排工作的困退知青,反而先给病退知青推荐工作——

    呵!你们知青办到底想干嘛?

    黄主任和冯主任脸都要绿了,不用叶菁菁再往下说,他们都心知肚明。

    如果今天卢少婷真干成了工会的工作,孙佩兰只要肯撕破脸,往上面告他们西津知青办,保准一告一个准。

    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肯定是他们自己。

    偏偏叶菁菁还揣着明白装糊涂,积极自我推销:“领导,你们看看我呀。我高中毕业,现在还是临时工。如果有正式的工作,你们也帮我推荐推荐噻。”

    黄主任狼狈地挥挥手,连连否认:“没有,真没有,现在工作很紧张。”

    叶菁菁露出了惋惜的神色,再三拜托:“那如果有招工消息的话,还麻烦领导们多帮忙。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绝对不给领导添麻烦。”

    谢天谢地,绿灯终于亮了。

    否则,知青办的领导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摆脱没完没了的牛皮糖。

    直到过了马路,冯主任还心有余悸,再三叮嘱下属:“那个卢少婷,以后按政策来,千万不要瞎好心。”

    黄主任暗自腹诽:这完全是你自己找出来的事儿,老子又没拿她家的好处,关老子什么事啊。

    但嘴上他还要附和:“那当然了,我这边还有好些困退知青没安排上工作呢。她的事情,我管不了。”

    卢少婷还不知道今天一趟工会之行,已经让她彻底上的知青办的黑名单。

    就是知道了,此时此刻,她也根本顾不上。

    她没短过钱花,她没吃过生活的苦,现在她压根不在意这些。

    今天的工作黄了,叫舅舅再给她找一个好咯。

    兜里没钱花了,让舅舅给钱给票好咯。

    至于这些事情对叶友德来说,究竟会有多艰难,不好意思,卢少婷想都不会想。

    舔狗有什么资格说艰难?

    舔狗有机会舔,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眼下卢少婷在意的是——

    她丢脸了,她竟然在叶菁菁面前大大丢了脸!

    明明现在已经是《后妈文的原配觉醒了》,是她的主场。

    怎么还能由得叶菁菁耀武扬威?

    呸!这种眼睛只会盯着别人男人看的骚狐狸,她一眼就能看到底!

    不行,她得撕烂这个臭表子的皮,叫人好好看看到底有多少骚味冲天。

    第29章 打的就是你 什么狗东西!

    卢少婷怒气冲冲地跑到马路牙子上, 准备去纺织三厂,好好大闹一场。

    可她离开西津市多年,连怎么从革委会坐公交车去纺织三厂都搞不清楚。

    最后只能在街上拦了辆运货的三轮车, 一路抱怨人家车子脏,一路叫人家蹬着送到了纺织三厂门口。

    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 人家三轮车师傅能在大马路上就把她撅下来。

    什么千金小姐哩!

    不说坐小轿车, 连个自行车都没一辆的破落户,还把自己当成祖宗供着?

    真是也不晓得撒泡尿照照自己。

    到了纺织三厂, 卢少婷想要进去,门卫师傅立刻拦着。

    别小看门卫, 全厂好几千号职工,他一双眼睛认得清清楚楚。不是他们厂的人,往厂里蹿什么, 想搞什么破坏?

    好不容易, 有个卢少婷当年的初中同学也在纺织厂上班,恰好经过门口, 帮忙证明了她的身份。

    可卢少婷进了厂门也没用,因为叶菁菁今天夜班啊。

    卢少婷憋了一肚子气,又气鼓鼓的,在她初中同学的指导下,上了去邮局宿舍的公交车。

    更大的不幸来了,车上人挤人,她下车走了百米远,一掏口袋, 才惊恐地发现,她遭遇扒手了。

    舅舅刚给她的50块钱和粮票,不翼而飞。

    卢少婷的怒气, 膨胀到了极致。

    全都怪叶菁菁,如果不是这个骚货,她怎么会碰上这些事?!

    卢少婷叫怒气冲着,竟然没再找三轮车,贵脚踏贱地,一路跑进了筒子楼,抬手就“砰砰砰”拍叶家门板。

    结果门里头的人还没反应。

    隔壁的王奶奶先火冒三丈,抓着菜刀,伸出头来呵斥:“你哪个啊,想干什么啊?”

    “我找叶菁菁那个骚狐狸!”

    叶家的门板开了,一屋子的小萝卜头都板着脸。

    这人真讨厌。

    他们在忙着听广播呢,大人都不会吵他们的。

    王奶奶嫌弃地白了眼卢少婷,没好气道:“菁菁不在家。”

    “那个破鞋,跑到哪儿去勾引男人呢?”

    “你才是臭破鞋呢!”王奶奶的大孙女儿,气呼呼地伸手推卢少婷,“你就是个女特务!”

    其他小孩跟着喊:“抓特务,坏特务!”

    卢少婷都懵了。

    她哪里能猜到,这帮小兔崽子好好的,发什么疯?

    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小萝卜头们正在听抓特务的故事呢。

    瞧见她身上衣服,腰身掐得细细,脖子上还扎着红丝巾,一看就是女特务的做派。

    其实这真是小孩子们冤枉卢少婷了,哪个女同志不爱美呢。

    但小孩子的喜恶就是这么的现实。

    他们早感觉到了,叶菁菁厉害,不是他们能惹的人。

    而这个厉害的人,天天都给他们听广播,那必须得是他们的老大。

    外人还想欺负他们老大?

    找死呢!

    卢少婷都没来得及说两句话,就被小孩子们轰出了筒子楼。

    下楼梯时,她还崴了一下。

    气得她直接在心里头,把叶菁菁千刀万剐。

    至于被她诅咒的叶菁菁,这会儿跑哪去了呢?

    纺织厂呗。

    从革委会出来之后,叶菁菁口头上分了五个鸡蛋给谢广白。

    之所以说是口头上的,是因为谢广白也没容器能装鸡蛋。

    这五个鸡蛋,暂时寄存在叶菁菁这儿。

    两人分手之后,谢广白回家睡觉去了。

    叶菁菁则去了纺织厂,直奔食堂二楼,在图书馆里,心无旁骛地做教案。

    她要把这么多基础薄弱的小伙伴,都带进大学,那肯定得下功夫。

    写完教案,正好中午下一楼,好好吃一顿甲菜。

    完了,她也没回家。

    众所周知,筒子楼房间的隔音效果非常差。

    而一栋楼里,只要有一个小孩在,那酸爽,呵呵。

    毕竟小孩静悄悄,肯定在作妖。

    让他们安静,绝对比吵翻天更可怕。

    为了自己的睡眠质量,和友好的邻里关系着想,叶菁菁决定这个夜班周期,她就在厂里的单身宿舍凑合了。

    她借用了同车间女工的床铺。

    对方上白班,中午吃饭休息的时间短,正好白天可以把床铺借给她。

    为此,叶菁菁特地送了人家两块月饼,表示感谢。

    月饼哪儿来的,当然是运输公司发的中秋节福利。

    至于剩下的四块月饼,她王凤珍、田宁以及方萍分了。

    王凤珍给她拿来了小枣,她奶奶家院子里的枣树结的,虽然是青色的,但很甜。

    田宁则是拿了油纸包的小鱼干,用一点点香油煎了,撒了胡椒面,特别香。

    方萍嘛,带了一小瓶螺蛳酱。

    螺蛳是她弟弟去护城河网的。她奶奶煮熟了,把螺蛳肉挑出来,和辣椒一块儿下锅,做出来的就是螺蛳酱。

    跟叶菁菁穿书前,网购的螺蛳酱不同的是,方家奶奶的版本,酱里没加什么油,但一样是下饭神器。

    嗯,确认过眼神。

    小伙伴们都是有来有往的人。

    值得好好交往。

    叶菁菁今天比较含蓄,要了一毛钱的韭菜炒肉丝套餐,吃完跑去宿舍睡觉。

    纺织三厂的夜班,是晚上12点钟开始。

    故而,叶菁菁喝完药再吃过晚饭,还能上楼给临时工们,再上两个小时的复习课。

    待到八点钟,她跟继续复习的小伙伴打声招呼,然后和王凤珍她们一道去车间。

    当然,她们是绝对不可能早接班的。

    因为上中班的人,这会儿还没下班呢。

    她们要趁着12点钟之前的这点时间,在更衣室里,把板凳拼在一起,赶紧再睡上三个来小时。

    以前这样凑活的人,只有叶菁菁。

    谁让她是四个人之中,唯一一个非纺织厂子弟呢。

    这年头的社会治安又不咋样,原主一个年轻姑娘根本不敢独自走夜路。

    下中班和上夜班的时候,她都是在更衣室里休息。

    说来也奇怪,更衣室距离车间并不遥远。

    这就意味着,轰隆隆的机器声照样能够穿过门板,传到她们耳朵里头。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熟悉,机器声也变成了摇篮曲。

    大家居然躺在板凳上,没过多长时间,就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得亏更衣室跟车间一样,一直都25℃,不然照她们这样睡,肯定容易着凉。

    年轻姑娘们睡得香甜,一直到接夜班的同事进来换衣服,四人才惊醒。

    她们睡眼朦胧地穿戴好上班的行头,跟着大队伍一块儿去接夜班。

    这还是叶菁菁有生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上夜班呢。

    以前她有过通宵复习,和打游戏的经历。

    但那跟上班完全不一样。

    通宵复习累了,打游戏困了,直接闭眼睛眯会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上夜班可不行,你得注意力高度集中,一不留神,动作慢了没接上趟,那你纺出来纱,质量就得完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叶菁菁倒没觉得困。

    一直到凌晨三点半钟,铃声通知他们这些上夜班的人加餐的时候,她猛然松弛下来,困倦才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同事们的情况也不比她好,人人都是一张皮肉松弛,写满了疲惫的脸。

    哪怕加餐的菜都是重口味,辣的很,也没能让大家多点精神。

    原本应该叽叽喳喳,说的热闹的吃饭时间,纺织工们也没说话的热情,只麻木地往嘴里扒饭。

    还有人又困又累,完全不想吃,干脆趁着这点时间,坐在地上眯着眼睛打盹。

    旁人也不管她。

    等吃完饭,组长拿了清凉油过来,让大家一个个抹在脑门上。

    上惯了夜班的人都知道,后半夜最难熬。尤其是凌晨三点到五点钟,眼睛简直像沾了胶水。

    不弄点清凉油刺激一下,眼皮都睁不开。

    好在叶菁菁她们是细纱车间的挡车工,干活的时候得不停地走来走去。

    否则,她估计大家站着都能睡着。

    一直到早上八点钟,上早班的人过来接班,这个漫长的夜班才算结束。

    几乎是交完班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软成了泥。

    几个姑娘赶紧抱着盆,冲到澡堂里去洗澡。

    拿毛巾擦头发的时候,王凤珍恶狠狠地强调:“我以后一定要当干部,我要坐办公室。”

    哪怕工资补贴比车间工人低,她也认了。

    她真的好讨厌上夜班。

    叶菁菁立刻化身老师,趁机教育学渣:“那你还不赶紧好好学。以后能不能当上干部,就看今朝了。”

    王凤珍无奈:“以前,你怎么没这么多话呀。”

    果不其然,不谈学习,母慈子孝;一谈学习,鸡飞狗跳。

    放在朋友之间,也是如此呀。

    大家嘻嘻哈哈地出了澡堂,直接去食堂吃饭。

    真奇怪,凌晨三点半钟那一顿,她们吃的并不少。

    可是现在肚子里头,居然什么都没留下。

    叶菁菁今天要了豆浆麻团,又拿了个肉包子。下了夜班,不吃点好的,真对不起自己。

    可惜下了夜班的人,嘴巴真的是苦的,连豆浆的豆香味,她都完全喝不出来。

    只能机械地往喉咙里头咽。

    王凤珍叹气:“你还不如直接要馒头呢,反正现在吃啥都一个味。留着饭票,晚上吃好吃的。”

    叶菁菁咬着肉包子,含混不清道:“下回再说吧。”

    食堂大门口的方向,突然间响起了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叶菁菁,你给我出来!你个勾引别人男人的臭破鞋!”

    吃饭的人都愣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地或转头或抬头。

    这个点儿,坐着吃饭的,基本都是下夜班的纺织工。

    大家累了一夜,神经都是迟钝的。

    甚至连被点名道姓的叶菁菁,都回不过神来。

    还是田宁捅了捅她的胳膊,满脸恍恍惚惚:“哎,她是不是骂你呀?”

    哦,好像是的哦。

    那又怎样呢?骂一骂,也不会少她一块肉。

    她现在只想早点吃完饭,赶紧去睡觉。

    卢少婷都看见叶菁菁了,结果这人还敢装死。

    更让她恨不得炸了整个食堂。

    她现在已经火大到,每一个细胞都在爆炸。

    昨天她在外面折腾了半天,不仅没找到叶菁菁,还被人偷了钱跟粮票。

    这些,都是舅舅给她的。

    她本来打算顺利入职工会后,去邮局汇给范哲兵。

    这一世,她一定和丈夫同甘共苦,此生都不离不弃。

    结果,什么都没了。

    甚至连晚上回家,她跟父母还有弟弟,说了今天的遭遇。

    结果,爹妈不仅不跟她一道同仇敌忾,反而破口大骂她和舅舅。

    能够找到正式工作这种好事,竟然不是给根宝的!

    钱丢了也活该,这是老天爷对这对舅甥的报应。

    她原本还怕自己一个人战斗力不够,指望弟弟卢根宝能为她出头,跟她一块儿来教训叶菁菁。

    然而,卢根宝看她活像是生死仇人,骂她下贱货,倒贴的祖宗。

    骂的全大杂院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

    这些耻辱,全都怪叶菁菁!

    卢少婷怒火冲天地跑到叶菁菁面前,拍着桌子大喊:“你个不要脸的……”

    她还没骂完呢——

    “啪”一声,她左脸上又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平心而论,这一巴掌比起昨天那巴掌,力度小了不少。

    因为叶菁菁刚下夜班,整个人软的跟面条似的,根本没力气。

    但谁让卢少婷运气不好呢。

    她拍桌子的时候,下盘就不稳,现在叫这一巴掌打的,整个人身体一歪,直接撞到了旁边的饭桌。

    她本能地想抓住什么,好保持平衡,结果带翻了人家刚打的酸辣米粉,也没能止住下坠的趋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而那滚烫的滚烫米粉,连汤带粉的,全倒在了她身上。

    得亏现在已经到了九月底,气温下降,大家身上衣服的厚度增加了。

    否则单这一碗米粉,就能把卢少婷送进医院。

    她被烫得“啊”的一声尖叫,声音无比凄厉。

    可是叶菁菁看都没看一眼,继续拿起筷子吃她的麻团,一边吃一边慢条斯理道:“我说了,你再敢满嘴喷粪,我见一次打一次。”

    以为姐光放狠话不干事啊?

    姐向来说到做到!

    第30章 天下男人死绝了? 你自己当成宝吧……

    食堂一片缄默。

    只有被波及到的工人先反应过来, 不满道:“我的米粉!你们这些女同志,要打架出去打!”

    叶菁菁掏了饭票给他:“对不起啊,别吃素粉呀, 再加一个卤子吧。”

    工人便端着自己的搪瓷缸,又高高兴兴地去打米粉了。

    多一勺肉卤子, 得多加五分钱呢。平常他可舍不得这么大手大脚。

    卢少婷没想到, 叶菁菁当众打人,这些纺织厂的工人, 居然视若无睹。

    她没上过夜班,自然不明白, 纺织工下夜班的时候,还能有口气在,就已经算幸运。

    大家吃早饭都闭着眼睛, 谁还有力气多管闲事啊。

    而且挨打的人又不是他们纺织厂的职工, 他们怎么可能帮着外人跟自己人杠呢。

    想不开咯。

    卢少婷未能获得人民群众的支持,唯有孤军作战。

    她瘫在地上, 一边拍大腿一边喊:“快来看看,臭破鞋,叶菁菁,你个勾引我丈夫的臭破鞋!”

    这副模样,像极了她最不屑一顾的农村妇女。

    叶菁菁正要放下筷子,食堂里响起一道尖利的声音:“怎么回事啊,同志?叶菁菁干了什么下作的事?同志,你放心, 我们纺织厂从来不包庇坏人。”

    实在是她的声音又尖又利,跟钢针似的,扎的人脑袋疼。

    否则, 叶菁菁都懒得抬头看对方身份。

    哦,人事科的陶科长啊,那个谁的妈,结过梁子的角色。

    卢少婷好不容易听到了支持的声音,跟从小到大,找舅舅告状成功一样,得意地指着叶菁菁:“就是这个不要脸的臭表子,她勾引我丈夫!她特地跑到我家,勾引我丈夫!”

    这会儿又有几个上中班的工人,过来吃早饭了。

    他们晚上12点钟下班,睡了一觉,现在精神头起来了。

    又听到了桃色新闻,大家的耳朵瞬间支棱起来。

    叶菁菁“啪”的一声,放下手里的筷子。

    吓得卢少婷赶紧捂住脸,生怕再挨一巴掌。

    她的牙都要被打掉了。

    “她还打人!”

    叶菁菁敢打就敢认:“打的就是你种造黄谣的伥鬼!我勾引你丈夫?你有病吧你!

    我特地跑到你家?你可真看得起你自己!”

    “你还敢否认?”卢少婷自觉智珠在握,声音愈发尖刻,“你千里迢迢跑到青田县石桥公社,就是为了勾引我丈夫,你敢不承认?”

    陶科长脸上立时浮现出一抹冷笑,用她那双酷爱抓人小辫子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叶菁菁。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更加尖利,仿佛要把整个食堂都掀翻一般:“叶菁菁,你年纪轻轻,心思却如此不纯!你跑那么远,跨了两个省了,还不是为了勾引卢少婷的丈夫?你还敢在这里狡辩,真是不要脸!”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而且,我还听说你在厂子里也不安分,经常和男同志眉来眼去,勾肩搭背,简直是败坏我们纺织厂的风气!

    你这样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了我们厂的声誉,让其他同志怎么看你?怎么看我们纺织厂?

    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给卢少婷同志一个说法,否则,我们纺织厂,绝不容你这样的人存在!”

    从头到尾,叶菁菁都没打断这位人事科科长的话。

    不是她怕了干部。

    而是吧——

    这种摁着别人脑袋,强行让人承认错误的神经病。

    现实生活中看了,还挺搞笑的。

    “陶科长,你平常上班,都是一杯茶一张报纸,坐到下班吗?”

    被点名的中层干部,立刻跳脚:“你瞎说什么?我上班向来是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一分钟不得闲。”

    这两年,行政人浮于事的现象越来越严重。厂里三天两头强调,行政干部要下车间,不要把自己当成机关老爷。

    陶科长还是当打之年,还要上进呢。怎么肯让人败坏自己的名声?

    叶菁菁冷笑:“既然如此,那你还不知道,今年上半年,我为什么要去青田县?”

    周围吃瓜群众,有人猛然想起来:“哦,对了,青田县要办纺织厂,我们厂派人过去当技术指导的。”

    像这种出长差,考勤表上肯定要体现出来。

    作为厂人事科的负责人,陶科长听到青田县三个字,居然没想到自己厂里,对三线地区的支援。

    真不知道这一天天的,她到底都在干嘛?

    “没错!”

    六车间的车间主任孔素梅,急匆匆地从车间赶过来。

    她听人说,陶科长又在刁难她们六车间的叶菁菁,就气不打一处来。

    陶春花这个颠婆,当她孔素梅是死人吗?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到他们六车间的人脑袋上,屙屎屙尿!

    “叶菁菁是我们细纱车间,派出去的技术代表。青田县纺织厂,特地写了表扬信,发到我们三厂,感谢叶菁菁同志对他们的帮助。”

    要说叶菁菁一个临时工,工作才三年而已,为什么会作为厂里的技术能手,跑到三线地区去技术指导?

    一则,干哪一行,都要讲究天赋。

    比如说细纱挡车工,有人干了一辈子,都接不好纱线的头。

    有人则是上手没两天,就能干得有模有样。

    叶菁菁就是这样的天赋型选手,她平常不声不响,却是纺细纱的土专家,有一肚子的纺纱经。

    派她出去,不会丢了纺织三厂的脸。

    二则,青田县又不是什么繁华热闹的好地方,穷乡僻壤,穷山恶水的。

    正式工们一听要去那儿,一个个都摇头摆尾,说什么也不愿意去。

    哪怕有出差补贴,他们也怕一去不复返,留在那儿回不了西津。

    不要以为这种事情不可能哦,这时代讲究一切服从组织安排。

    到时候,组织让你上,你还敢跑吗?

    是以,厂里选拔人的时候,正式工们谁都不愿意出这个头。

    自然也就没什么人,会跟原主竞争。

    三则,也是孔素梅的一点点,个人的小小私念。

    她还是很欣赏叶菁菁的,小姑娘一个,平常不找事,干活麻溜,做事认真,还敢动脑子。

    新时代的纺织工,就应该是这样的姑娘。

    孔素梅想的是,要是叶菁菁在青田县纺织厂,工作开展的好,那也是业绩。

    厂里有转正名额的话,她自然能够开口推荐叶菁菁。

    可惜人家干出了成绩,也获得了青田县纺织厂的认可,表扬信在总厂领导会议上,都露了脸。

    但今年夏天的临时工转正名单里,依然没有叶菁菁的名字。

    也正因为如此,孔素梅总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人家姑娘。

    现在,她当然得维护叶菁菁。

    “青田县纺织厂的表扬信里,说得清清楚楚。叶菁菁同志自从抵达青田县之后,就一心扑在工作上。一天二十四小时,人都在厂里,随叫随到。”

    孔素梅轻蔑地看了眼陶科长,“有的人啊,自己上班喝茶看报纸的,以为我们一线工人跟他们一样呢,上班是逛大街。”

    “你!”陶科长气急败坏,“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自己的兵,你管不好,丢的是我们纺织厂的脸!”

    孔素梅柳眉倒竖:“要顶屎盆子,你自己顶去。别硬压着人家老实本分的正经人,去接这个屎盆子。”

    眼看着对打的双方,主力军都换了人。

    卢少婷忍无可忍:“叶菁菁,你还好意思说忙?你忙着勾引我丈夫!”

    “我勾引你丈夫?你当是个宝,我告诉你,我们纺织三厂,鬼都不会看上你丈夫!”

    叶菁菁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冷笑道,“看上他什么,看上他还不到三十岁,在生产队只拿6分工吗?”

    食堂里头发出一阵哄笑。

    6分工!

    开什么玩笑啊,在生产队里,身体素质相当一般的女同志,都能拿8分工。

    能干的铁娘子,那肯定得有10分工。

    年纪轻轻的男同志,拿的可是12分工。

    他只能拿人家一半的工分,他怎么在农村活下来的啊?难道他家特别阔气?

    有人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叶菁菁呵呵:“人家吃软饭呗,靠她卢少婷养呗。她还当成个宝哩!”

    吃瓜群众的哄笑声更大了。

    说到底,纺织厂是劳动者的天下。

    而劳动者,不管外面的风怎么吹,他们向来敬佩技术精湛,干活出彩的人。

    一个大老爷们儿,下乡拿6分工,靠老婆养的吃软饭,有什么好值得稀罕的?

    叶菁菁还不肯放过卢少婷,煞有介事道:“也许是稀罕他有两个儿子,上赶着去当后妈?”

    人们的哄笑声,恨不得要掀翻了食堂。

    真正的1977年,可不是年代文小说,谁家好好的大姑娘,脑壳坏掉了,要给人去当后妈呀。

    是没结婚的小伙子们,都死绝了吗?

    讲个不好听的,倘若这男的有钱有势,小姑娘想一步跨越阶层,少奋斗三十年,还情有可原。

    毕竟正常人结婚,都有所图。

    而婚姻,公认又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

    但就这种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窝囊废,小姑娘找他图什么?

    她们想扶贫的话,不能扎根边疆一辈子,为祖国搞建设吗?

    她们母爱泛滥的话,自己不能找未婚小伙子,成家生娃吗?

    替别人养娃,羊肉又贴不到狗身上。

    再退一万步,不想生小孩又想养小孩的话,福利院多的是孤儿,缺少关爱呢。

    得脑子进了多少斤水,才有好好小姑娘去填这种坑啊。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神经病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到他们纺织厂来发疯了。

    卢少婷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想说,范哲兵有大能耐,今年就能考上大学,以后还会扬名世界。

    所以,叶菁菁这个不要脸的穿越女,才会想截胡,想捡漏,想鸠占鹊巢。

    但她不敢说呀。

    今年要举行高考的事情,到现在还是机密呢。

    她如果泄露天机,影响了范哲兵的前程,那她不是白重生了吗?

    情急之下,卢少婷脱口而出:“你要是不想勾引我丈夫,为什么要怂恿我们离婚?”

    就是这样——

    他们夫妻不离婚的话,叶菁菁这个不要脸的小三,又要怎么上位呢?

    可惜她重生的时间点晚了,睁开眼的时候,手上已经拿到了离婚证明。

    否则,她死都不会跟范哲兵离婚的。

    叶菁菁脸上显出了诧异的神色,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她:“你离婚,难道不是为了回城吗?”

    周围的吃瓜群众们,人人表情微妙。

    这年头,谁家或者亲戚家,还没个下放知青啊。

    为了回城而离婚这种事情,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大家都心照不宣。

    老祖宗都说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比起个人前途,自己一辈子的命运,其他什么都是虚的。

    卢少婷急赤白脸:“那也是你……”

    “哦!”叶菁菁打断了她的话,更加疑惑,“原来你不想回城啊,那没问题,你也可以再申请下乡。放心,你弟弟已经23岁,完全可以照顾你爸妈,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有人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平常没看出来啊,叶菁菁居然也是个促狭的。

    要不想回城,这个女同志又何必折腾呢。

    卢少婷从来都不是心理素质多强大的人,她本就被怼得头昏眼花,叫周围人一笑,更是口不择言:“我下乡七年,你都没去看过我这个表姐,一去就想骗我离婚,你就是想勾引我丈夫!”

    叶菁菁糟多无口:“我去看你?你多大脸啊!咱俩感情很好吗?你配让我花十二块八毛钱,哦不,来回一趟得二十五块六,去看你吗?”

    这也是《后妈文的原配觉醒了》里,一个让人扶额的bug。

    按照小说里的说法,叶菁菁从小就是穿越者,否则她也没办法走小说前情,让女主卢少婷替她去下乡。

    但神奇的是,这漫长的七年时光里,她这位穿越女明明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拿下未来大佬范哲兵。

    可两千五百多个日夜,她居然一次都没去男女主下放的公社,更没试图接近过范哲兵。

    直到最后,她才跟个NPC似的,突然间想起来要走剧情了,跑到乡下去怂恿女主离婚,好给自己空位子。

    苍天啊,叶菁菁看小说的时候,就觉得这是捞女被侮辱最严重的一次。

    以为人家捞女没职业素养吗?

    人家为了搭上大佬,那情绪价值绝对给的足足的。

    捞女敢这么懒的话,早就被开除出捞女界了。

    奈何卢少婷但凡听话能听重点的话,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闹得鸡飞狗跳。

    听了叶菁菁的嘲讽,她竟然眼睛嗖的亮了,跟鸡眼珠子一样,直愣愣地死盯着自己的情敌,声音里满是亢奋。

    “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你不舍得看我,你舍得花钱花时间看我丈夫!你敢说你没跑到石桥公社?”

    一股强烈的无力冲击着叶菁菁。

    这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破事儿啊。

    她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为了走剧情,也是拼了。

    原主非常讨厌卢少婷。

    废话,正常人谁喜欢从小欺负自己的人。

    所以,哪怕叶友德千叮咛万嘱咐,她到了青田县之后,也是24小时待在纺织厂忙工作,根本不愿意跑去石桥公社,看望所谓的表姐。

    但世界要走剧情啊,总不能让卢少婷两口子跑到县里,主动去找原主吧。

    要这样,还怎么体现,一切都是原主这个小三的蓄意勾引?

    于是,剧情大神手一挥,愣是给原主安排了个非去石桥公社不可的理由。

    “是青田县革委会组织我们去的。我作为支援青田县纺织厂的技术代表,被组织去石桥公社参观棉田。”

    她也不知道,她能看啥。

    当时是五月份,棉花苗刚定植,她一个细纱挡车工,上哪儿看棉花质量高低去?

    只能说,为了强行走剧情,这世界早癫得不成样子了。

    卢少婷却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你终于承认了!”

    “我承认,我们参观团下乡后都是集体行动,要不是你硬凑上来,我根本没空去找你。我也没跟你丈夫说过一句话!”

    原主本身就极度内向,加上因为党爱芳的影响,她躲男的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主动找表姐夫讲话。

    “可范哲兵给你吃了个桃子!”

    “我爸让我给你拎了10瓶罐头,3罐麦乳精,两斤绿豆糕,一斤大白兔奶糖,怎么,你们家一口水都没给我,拿个毛桃,是金子打的吗?”

    不得不说,为了强行圆上剧情,剧情大神当真无所不用其极。

    叶友德明明卡车都开到了青田县,自己踩一脚油门,就能把东西送去石桥公社,却非要原主转交。

    叶菁菁还在吐槽呢,食堂里响起巨大的抽气声,有人大喊:“叶菁菁,你家可真阔气!”

    10瓶罐头,3罐麦乳精,两斤绿豆糕,一斤大白兔奶糖!

    哪一样单拎出来,都是重礼。

    在她家,居然是随便走的礼。

    就是哦——

    食堂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往常没注意,叶菁菁穿的实在朴实,以前又挺抠门,大家还以为她家里穷得叮当响呢。

    结果,小丑竟是我自己?人家居然是白富美!

    想想也是,她爸是大卡车司机,家里不阔才叫活见鬼哩。

    好几个小伙子看叶菁菁的眼神,开始火热。

    哪怕她是个临时工,冲着她家的家底,也不亏了。

    卢少婷真要疯了,这纺织厂的工人,怎么一个个都不抓重点。

    她愤恨地指着叶菁菁:“范哲兵给你的桃子,他洗了又擦!”

    叶菁菁“哦”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她,慢条斯理道:“你的意思是,他想学于连,搞资产阶级个人奋斗,想勾引我?”

    吃瓜群众迸发出一阵哄笑。

    法国是大革命的开端,左·派思想的起源地之一。

    新中国成立后,法国电影《红与黑》《郁金香芳芳》等等,是老百姓们能在荧幕上能看到的,为数不多的西方电影之一。

    后来哪怕革命了,《红与黑》中的于连,也是报刊、学校声讨“资产阶级个人奋斗”的反面典型,并没有销声匿迹……

    故而,纺织厂的工人们,基本都知道于连是谁。

    哎哟哟,真没错,那个什么范哲兵,不就是活脱脱的于连吗?

    家里穷的只能随手在路边摘个毛桃待客——

    呵,真当他们不知道吗?毛桃树农村到处都是,在这个地里长啥都靠上级规划的年代,它算农民唯一能吃到的水果。

    毛桃树而已,又不是水蜜桃,卖都卖不出价!

    穷鬼看到千金小姐,啧啧,那肯定心思活了,想学于连,攀着女人更上一层楼呢。

    卢少婷听众人说范哲兵的不是,比人家踩她,还让她剜心痛。

    她急赤白脸地为丈夫辩解:“不是的,范哲兵才不会看上你这个狐狸精,是你勾引他……”

    “我敢当着主席的像发誓!”叶菁菁不耐烦听她废话,大步走到食堂的□□面前,举手发誓,“就是天底下的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看上范哲兵!”

    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卢少婷,“你啊,赶紧跟范哲兵复婚吧。毕竟一个4分工,一个6分工,凑在一起有10分,那就是10分完美,天生一对!”

    省得流入婚恋市场,再祸害其他人。

    纺织厂职工的笑声,恨不得掀翻了整个食堂。

    在这冲天的欢笑中,刘向阳跟踩点一样,凹足了造型登场,一边走一边还鼓掌:“好!叶菁菁同志,咱们才是天生一对……”

    不等叶菁菁翻白眼——

    听不懂人话啊?以为自己是霸总呢,没完没了的,这就是性骚扰!

    也不等陶春花跳脚,要拽自家逆子的耳朵——

    卢少婷先发作了,她伸手一指刘向阳,冲着叶菁菁,声嘶力竭地喊:“你也就配找这样的猪头三!”

    刘向阳惊呆了。

    他是干部子弟,他是革·命先锋,他是工农兵大学生,他是纺织厂干部,他是无数丈母娘和大姑娘心目中的金龟婿——

    她竟然敢说他是猪头三!

    他恼羞成怒,伸手拽卢少婷的胳膊,往外推:“滚!你才猪肉三呢,你们一家子的猪头三!”

    陶春花也为儿子被辱骂而跳脚,大声喊着:“你是哪个部门的,你们领导是哪个?”

    旁边问讯赶来的人事科干事,赶紧回答领导:“我们纺织三厂没卢少婷这号人。”

    陶春花勃然大怒:“不是我们纺织厂的,也能进来?当我们纺织厂是什么猫三狗四都能来的吗?滚出去!”

    得——

    叶菁菁往后退一步,深藏功与名。

    看来没她发挥的空间了。

    她还是早点回宿舍睡觉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