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判官 > 第101章 缘由
数百道傀线霎时交错, 根根泛着寒光,将张岱整个包围在其中,每一根都抵着要害。威压如海, 像肃杀凌冽的刀刃,隔着距离都能破人皮肉。
风拂扫着他披散的头发, 还没碰到傀线就掉落一地, 是真正的吹毛立断。
于是张岱僵立傀线中,动弹不得。
闻时只是夺了面具,却好像掀掉了他一层遮羞的皮。刚才居高临下的气质瞬间消退, 他偏开了头脸, 狠声道“面具还给我”
“还给你”
这话简直火上浇油,闻时瞬间拉下了脸。
螣蛇在那一刻自九天直下,猛地俯冲像地面。带起的狂风灼热逼人, 搅得草木稀碎、浓雾骤散。
张岱在冲击之下踉跄了一步,头脸和手臂瞬间多了七八道伤口, 痛得他咬紧了牙。
闻时在那悍然重击下抹掉面具上沾染的几星尘土, 冷冰冰的眸光看向张岱, 道“你也配。”
说完他手指一动, 十多道傀线瞬间活了,毫不客气地拽下那件鲜红罩袍。
闻时将那抹红色抓进手里又背到身后,厌恶和冷厉丝毫不加掩饰“你那脸是有多见不得人, 到死都要占别人的东西。”
如果说之前的场景都是张岱的回忆,那最后就是张岱的臆想。
他始终忘不掉自己在这里求人遭拒的那一幕, 又下意识排斥那一幕, 不愿意承认那是自己。他总希望自己能长长久久地活着, 有半仙之体,成为人上人, 站在山巅上,受人跪拜敬仰
所以他在回忆的末端,变成了那个穿着红色罩袍、带着神鬼面具的身影,一边排斥,一边又享受着被人跪拜祈求的感觉。
雀占鸠巢,自欺欺人。
但闻时一眼就分辨出来了。
真正的尘不到,永远不可能那样居高临下地端详欣赏别人伏在脚前的模样。
就算面具遮脸、红袍裹身,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他也还是那个张岱。
闻时话语中的某个词刺到了他,他猛地转回脸来,眼珠通红地盯着闻时,表情里混杂着狼狈和凶戾“你说什么”
“你刚刚说了什么”他压低声音,重复着这句话。
闻时解过无数次笼,大多是耐着性子跟笼主慢慢磨,引着对方一点点意识到自己身陷囹圄、没能解脱,几乎从来不会在笼主清醒之前提起“死”这个字。
但这次不同。
他沉着嗓子,用最清晰直白的方式告诉张岱“我说,你到死都占着别人的东西。”
“死”张岱彻底僵住了。
他眨了几下眼睛,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脚身体,喃喃道“死”
“死”
“不会。”张岱兀自摇了一下头,“我怎么会死呢不会的,那跟我不相干的。我怎么”
他嗓音干涩,说到一半便没了音。他连咽好几下,呼吸都变得急促粗重起来,活像跑了不知多少里路,“怎么会死呢不可能的,没道理。我”
他连傀线割身都顾不上了,急切地撸起袖子,看着每一处皮肤,“我明明活得好好的,我有办法的,我已经找到了办法,凭什么要死他可以他可以靠那种办法变强,我为什么不行不应该,不应该”
张岱反复念着不应该,到最后没有声音,只动着嘴唇。然后他焦急地转身四顾,似乎想找个身边的人来证实自己没死“阿齐张齐”
他找了一圈,却发现自己身边谁都没有。
不论是当初那个总给他当跟班的张齐,还是后来那个世世代代跟了他一千年的傀,都没有踪影。
现世和过往的记忆不断撕扯拉锯,搅得他几乎癫狂。
一旦笼主开始崩溃,整个笼便跟着地动山摇,景象变得混乱不堪,像无数张撕碎的照片,毫无逻辑地拼接在一起。
山石崩裂,泥沙俱下,湖水倒灌。
闻时放出又一只巨傀的时候,无数兽嗥鸟啸同时响起,苍穹被映得一片雪亮,在那之中,神鸟巨大的身影展翅而来,身后还有流金的虚影。
它遮天蔽日,以双翅承挡住了所有。
与此同时,嘈杂人声如海潮般涌过来。闻时怔然回身,对上了谢问的眼睛。
那些走着走着忽然消失的人,又重新出现在身边。
不仅是谢问、夏樵、张碧灵,还有卜宁、大小召等等。入笼的人乌乌泱泱,包纳了现世判官近百家所有身在张家本宅的人,几乎都在这个笼里。
只是他们之前有些附着在似人的物件上,有些在山的另一处,又因为笼里的效应被分隔开,都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
直到这一刻笼开始散乱不堪,一切效应悉数褪去,他们才发现,原来所有人都在这里。
“哥”
“灵姐”
“师父。”
众人围聚到了一块儿。
闻时看着谢问,忽然想起了那片青鸟。
他想问“这座山坳你一个人来过多少次,为什么从来不肯说”,但他又记
起刚入笼的时候谢问说过“我曾经想过等时机合适,要带你去看看”。
于是闻时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你的东西。”
说着,把那张半神半鬼的面具和那件宽大的鲜红罩袍递给谢问。
他越大越发现自己在某些事上执拗到近乎幼稚。就好比这张面具和这件罩袍,在他眼里就只代表一个人,只能一个人穿、一个人用。其他人沾一下都不行。
哪怕现在的谢问用不上,他也要拿回来。
谢问乌沉沉的目光落在那些东西上,片刻之后微微抬了一下,落在闻时脸上。
“都是些旧物了。”他没有接那些东西,而是握住闻时的手腕,把他拉到身边。
闻时愣了一下,听到他目不斜视地轻声说了一句“这才是我的。”
这话落进耳朵里的时候,闻时手指蜷了一下又松开。
傀线因为他无意识的动作,交错着收得更紧。被严密包裹在其中的张岱“嗬嗬”急喘了几口气,在威压和剧痛之下痛叫出声。
闻时猝然回头。
张岱软了膝盖,因为疼痛和煎熬半跪在地,在数百人的围箍下低垂着头,手指攥出了血。
他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突起,狼狈中透着几分不甘和狠戾。
下一瞬,他猛地抬起头。旧时和现世的记忆撕扯不息,他目光散乱地在所有人中游移。半晌,乱转的眼珠才有了定点,死死地钉在谢问身上。
他嘶声道“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谢问的语气一如既往。
“我看见过你在山里布的阵,背着所有人,就在湖边。”他加重了音调,显得嗓音更加嘶哑难听,“就在那个湖边。所有人就说你是半仙,就连你那些亲徒都不知道你在这里做了些什么吧”
他像在讲什么秘密,顿了一下,又咬着牙笑起来“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看到了。”
“都是邪术,谁比谁高一等呢凭什么你可以一边用着那种阵,一边受人崇拜敬仰,我却该死凭什么”
“凭什么”张岱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
谢问的眸光扫过那片早已支离破碎的湖面,又收回来道“那是你认错了阵。”
“所以你布的是什么”闻时低声问道。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场景尘不到沿湖摆放的那些圆石都是抹了血的,那应该是个难控的大阵。张岱当年撞见那些,下意识以为尘不到不甘于半仙之体,背着所有人利用笼涡种种来助长修为。
但闻时清楚地知道,那不是。
可他也认不出那究竟是什么。
谢问静默一瞬,说“那是我布来备着的东西。”
“备着干什么”闻时问。
谢问扫过那些远远近近的后世人,又落回到闻时这里,“留给你们的。”
他活了很多年,见过很多事。知道诸法无常,世间总有劫难。战乱、疫病、天灾、人祸短则几月,长不过几年,总会有那种无法估量的大笼,那是数以万计甚至十万计的人留下的尘缘,化散不了是劫难,由任何一个人担下也是劫难。
他二十多岁的时候曾经料见过一些后来事,早早就知道自己会离开,就在那几年。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想,如果自己不在了,再碰到那样尸山血海的大笼,谁会去担担下这一次,再有下一次又该怎么办
他其实很清楚,真到那种时候,必然有人会横挡在最前面。正因为这样,他才更放不下心来。
所以他一直在琢磨一种阵局,能将消融不掉的尘缘吸纳过去,留待日后慢慢化散,给担负太多的人一个缓冲的余地。
他需要那个阵在他死后也如常运转,替他看着那些往来于尘世的徒弟们。
“那算是洗灵阵和笼涡相结合的一种阵局,一方挪转,一方贮留,不过要比那再稳固隐蔽一些,免得牵累不知情的人。”谢问说。
每回来这处山坳,他都会摆弄着阵石试一试,调整过很多回。
为了让那个阵局运转不息,他以血封石,算是拿自己做了阵眼。只是还没等完全成型,就出了最大的变故
闻时听着他的话,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那件事掠过脑海的瞬间,仿佛一捧冰川水兜头而下
因为柳庄的变故,他跟卜宁几人曾经认真研究过天谴。他知道那种东西因人而异,落在普通人身上是一种效果,落在他们这些人身上又是另一种,后者要严重得多,沾上就是万劫不复、不得超脱。
这东西根本无解,还一份债是一份,轮回一次才会淡一分。
张岱从始至终没入过轮回,一直借着别人的皮囊,照理说天谴的印记应该一分不减。但张婉说过,他的印记是淡的。
他怎么做到的
是曾经悄悄借着什么东西清洗转移了么
除了谢问所说的那个阵局,闻时根本想不到第二个答案
如果真是他所想的那样,那当初尘不到控不住万千尘缘满身业障,最终落入封印不得超生,就都有了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