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在我死以后 > 第 4 章
日升月落,纪寒食一天天认认真真照顾重伤的小东西。
日升月落,夏长泽已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
依旧没有复明,继续连手指都动不了一根。
唯一比前些天好转的,大概也就只是伤口已经不会再隐隐作疼了,喉咙也多少滋润了些,不再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烈烈的刺痛。
夏长泽如今整个人躺得很淡定。
有过完全不淡定的日子。
比如刚醒来那几天虽说昏沉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亦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一辈子就这样瞎了、哑了、瘫了的压抑,还是让他时时刻刻绝望沮丧、抓心挠肝。
但没用。
他倒是想嚎,想发泄想发疯,想能抓个什么东西乱砸一通,问题是动不了,只能生生憋着。
实在憋得难受,也会吐上个几大口血,然后继续昏昏沉沉半死不活。
就这么折腾着折腾着,谁知道,最后竟能演化成了如今这般
心无旁骛、随波逐流。
甚至已然觉得瘫了也罢、再也起不来床也罢,就每天死鱼一般躺着,心安理得被别人里里外外照顾得妥妥帖帖,也挺好的。
一切,都归功于一直悉心照顾他的那个人。
卧床不起的煎熬日子里,夏长泽唯一的安慰,就是带着缕缕青草香的男人。
那人每日都会守在他身边,忙里忙外替他换衣喂水、梳头盖被。夜里更会宿在他枕畔,但凡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起来查看,确认他没事才会再度睡下。
正是因为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做不了,夏长泽近来反而更能清晰闻见窗外的雨,听见那人急急忙忙去关窗子时砰砰砰的毛躁。
亦越来越熟悉那人的指尖的温度,给他擦脸擦身时轻柔而有力的动作。
他好像心很细,很能觉察到他心思的变化。
每次夏长泽胡思乱想、心急如焚时,那人总能适时给他安慰。或是用温暖的手臂圈住他轻轻拍抚,或是在抱着他在他耳边哼几首走调的小曲儿。
那个人的怀抱里,有着阳光的温度和气息。
从小到大,夏长泽被人抱过的次数可以说屈指可数。
身为云锦太子徒占个身份高贵,寻常仙灵也不敢随意近身。母妃早逝,父皇又不待见他,以至于他缩在冰冷的东宫那么多年,始终都没人哄、没人肯摸摸。
他贵为太子,还得摆出一副昂首挺胸、毫不在意的样子。
但天知道他对于肌肤相触这件事,暗地里贪渴了多少年。
而如今,终于有人每天都会抱抱他了。
此刻他正靠在那人的胸口,被喂饭。
“来,再吃最后一口,啊”
粥不烫。
碧玉粳米本身甜糯,带着荷叶的清气和桂花的香。
放了一点点粗粝的盐,简单本味。
夏长泽虽说根本没什么食欲,但每次勺子伸到唇边,他还是会颤着无色的唇,一小口一小口地努力去吞咽。
吃不下也得吃。
因为他要乖,不想招人讨厌。
因为多难得有人不仅愿意照顾他、喂他吃饭,一小口一小口地舀起粥时还会细心帮他吹凉。
夏长泽实在是怕。怕自己不好好感恩戴德地全部吃光,以后这样的抱抱和喂食就会再也没有了。
食髓知味吧。
这种被人细心照顾的感觉对他来说实在是既陌生又不可思议,他偷偷的很喜欢。只是这样靠着暖暖的身子,都好像是躺在云朵上一般轻飘飘的。
以前从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
倒也并非是当年在云锦东宫时人人都讨厌他、懒得理他。
只是倘若在云锦宫里,谁敢这样细心照顾小太子,转头可都是要倒大霉的。
夏长泽的父皇云锦帝,在外名声一向还不错。许多人都说他仁慈和善、勤政爱民,是个好皇帝。
然而,在对待嫡出幼子时,这位人人称道“秉佛心”的云锦帝却向来极尽无端苛责之能。
夏长泽在云锦东宫孤零零住了十来年,自然也有过得病、受过伤,无法下床的时候。
至今记得一次受寒,病得天旋地转、下不来榻,父皇难得百忙中抽空过来瞧他一次。
却只是站在隔床一丈的纱帐外,问了太医些话而已,始终不曾过来摸摸他的额头,看他到底怎样。
夏长泽那天浑浑噩噩起不来身,实在无法行礼。
云锦帝大概以为他睡了,临走前竟吩咐左右仆从道,若是这般小病小伤都挺不过去的话,云锦没有这般的废物太子也罢,你们一个个不准惯小太子的娇气毛病,便是病得要死也得他自己去用饭喝药,用不了便饿死算了。
云锦帝一言既出,仆人们不敢不从。
倒是也有新来的单纯小侍女,看小小的太子在病床上冷汗森森瑟瑟发抖着实可怜,出于不忍偷偷去后厨煮粥。
粥还没煮好,便被侍卫人闯进来砸了碗筷,受罚后赶打出宫。
夏长泽多年来始终弄不明白,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让生父待他如此心硬。
直至如今,劫后余生瘫在床上,才忽然想了个清明,继而几乎要哑然失笑
或许正是他父皇眼光老辣、三岁看到老,一早便瞧得透彻他这个太子不当大任、是个早应被狠心换掉的小废物。
不然,又为何会是今日这般
云锦被魔族所灭,举国倾覆,他得以偷生,却一星半点也没有想过要复国报仇。整天就这么躺在床上吃药喝粥,被人喂饭照顾还挺怡然自得。
“”好在父皇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否则,看到他这般没志气,只知道贪图着旁人一丝丝的关怀、好意与垂怜,怕不是活着也得被再气死过去一回
夏长泽慢慢喝完了今儿的粳米粥,又被照顾他的人里里外外给细心擦了遍脸。
擦完了,那人端着水出去换。
夏长泽如今已经完全不会再害怕听到远去的脚步声。
一开始会怕。
每每竹门的轻响,都会让他心生恐惧,生怕那人走出去之后便再也不会回来。
那他便又会落得像曾经住在冰冷的云锦东宫里一样。躺在病榻浑浑噩噩绝望地胡思乱想着,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最后会一个人孤零零饿死在床上,等人发现时身上已经爬满了可怕的腐虫。
可在这地方待得越久,他越深知此处毕竟不是幽冷的云锦。
尽管褥子硌人、被面粗糙,整个屋子似乎还有点漏光漏风,时时能闻到外面的青草味儿、听到小鸟喳喳叫,却颇有种四溢的暖和气和人情味儿。
照顾他的男人亲力亲为、不眠不休注意着他的身体,会换着法子喂他好吃的,会用暖暖的手心摸他的额头。
更像是知道他一个人待着会不安、会害怕一样。
就算出门打水、烧饭,也总是速战速决、很快便会赶回来陪他。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日子一久,夏长泽发现自己对这样的陪伴逐渐变得越来越依赖,越来越习以为常幽幽想着之际,那人已经推门回来了。
应该是提了很重的一桶水,夏长泽先是听得木桶落地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继而便听见那人呼吸一滞“呃,嘶疼疼疼,疼疼疼”
好像真的很疼。
隔了好一会儿,男人狠狠顺了几口气后才终于缓过来,跌撞从旁边托了个凳子坐了,声音苦兮兮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抱怨。
“唉奇怪,这都两三天了,怎么还没好全”
夏长泽仍旧动弹不得、也吱不了声,但心里其实是十分愧疚的。
因为那人身上的伤,似乎
全是他一手所为
那是前几日的事情。
那天照顾他的男人一反常态,竟消失了整整大半天不曾来看过他。
直到夜凉下来,夏长泽等得可怜兮兮又委委屈屈,才终于听到脚步声进了门。
比平日里略微沉重。
手指还是熟悉的温度,只是那人一番梳洗擦身也比平常慢得多。
收拾完,又喂了他些吃的,才端了凳子在他身边坐下,长叹了一声,像是捏小肉包一样捏了捏他的脸颊
“我说小不点。你昨夜发疯的事,自己可还记得”
他如果不说这话,夏长泽多半会以为,“昨夜”只是自己做过的一场噩梦。
梦中,一轮冷月,树影森森。
冷风割喉,耳边是剧烈的喘息声。
夏长泽拼命地逃,恍惚之间只以为是那进犯云锦的魔族大军正在身后追杀他。他只知道自己身为云锦小太子,一旦被发现尚留活口,那些人必定不会放过他
可是,连父皇都不是那魔尊的对手,他又如何与之抗衡
只能没命地逃。
身子越来越重,伤口牵连得骨头痛。脚下突然一绊,夏长泽重重跌倒在树根边,回首只见层林森森影影恍恍惚惚,张牙舞爪如同鬼魅。
忽然,惊恐的双瞳里赫然倒映出一双豹子一般金色的而野性的瞳。
是人是鬼是兽
他不知道,又看到一只绿莹莹的宝石,穿在那人尖尖的耳朵上,幽魂一样一晃、又一晃。
夏长泽吓坏了,努力想要凝聚仙气却三翻四次凝聚不起来。
绝望,混乱,恐惧,他尖叫嘶吼,继而什么都不记得。
等到回过神来,他正将一个男人压在身下。
业火熊熊,而他正在将人开膛破肚
被突然发疯的小不点儿开了膛破了肚的倒霉蛋,就是苦兮兮的月沼老大哥纪寒食。
这要换成别人,老命也该折腾没了。
幸好他这个月沼老大当得名副其实,强大彪悍、妖力非同一般。就算一身血、半死不活的被筵晟千化他们哭唧唧扛回来,缠了纱布睡了大半天,就又龙精虎猛了。
纪寒食年前找月沼神医庭郁算过命,结果不太理想,说是他今年怕要命犯太岁。
纪寒食以前不信邪,近来信了。
小东西就是那小太岁爷
怎么能不是太岁爷呢第一次菜地里见到就抬头啊呜一口咬他,把他手臂咬得现在都还有一小圈牙印;第二次半夜突然发疯,就更是不得了了,直接险些回收了他铁骨铮铮一条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