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锦堂香事 > 第168章 行善积德
锦棠立刻伸手, 就将她扶了起来。
转眼就到了放生的时候。
放生, 是伴着佛号之声的。
一声佛号一条鱼, 随着一桶桶的鱼被仆妇们倒入后海之中, 鱼儿摇头摆尾,腾游而去。
到得江中时,有些鱼甚至会游回来, 于水中浮头摆尾, 划个圈子, 点头以示感激。
万物皆有灵性, 没有经过放生的人是不会懂的。当鱼儿被投入大海之中, 佛号高声念起, 鱼在水中荡起漩涡来, 放眼望去,水面上一重又一重, 皆是鱼儿以自身摆起来的浪潮,着实状观。
陆宝娟合什双手,声音尤其大, 姿态也尤其虔诚, 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念着法号。
她与陆王妃, 陆宝琳仨朵姐妹花恰是在一处的, 不着痕迹的挣开了锦棠的手, 说了句“你既来了, 也好好念念法号。我听说你淮安在渭河县的娘也病殁了,那也是你婆婆, 你既不能在身边敬孝,多念两句,超度超度吧。”
齐梅,确实也是锦棠的婆婆。
乍闻她丧,锦棠倒是愣得一愣,也真是没想到,她上辈了可是活过自己的人,居然这么快就死了。
不过,好在她今儿穿的素静,这一点,陆宝娟是没挑剔出她什么来的。
陆王妃原来待锦棠,是吃着一块糕点味道好,都要立刻让人给锦棠送上一盒子的,今儿她虽依旧笑温温的,但与小妹陆宝琳站在一处,只遥遥于锦棠点了点头,便不说话了。
向来热忱的人要是突然冷脸,更加叫人受不了。
放生的时候,陆宝娟一直站在慧安法师的身边,京里这些公府人家的事情,因着女眷们皆沾亲带故,基本都是通的。
陆宝娟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那慧安法师便不住的回过来,望着锦棠,不停的打量着她。
锦棠垂眸一笑,大概也猜出来了,陆宝娟这是润无细无声的,又在慧安师太面前排暄她呢。
且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两辈子都不是个会闷着吃亏的性子。
不上辈子胜在没成算,这辈子,她可没行差踏错过一步,就看这陆宝娟要怎么出招了。
待到最后,该要放生那几只大鳖了。
这时,慧安师太走了过来,自锦棠身边的大盆中捧出一只鳖来,缘边放水中,念了一声佛好,见那鳖回过头来,不住向她点头致谢,笑眯眯道“去吧去吧,若你果真有善念,从此记得,忌口最重要,断了食荤,尔是兽,比吾等更易得道。”
鳖吃五谷杂粮,但吃鱼很厉害,把鱼鳖一同放生,就得防着鳖要把鱼全给吃了去。
慧安法师放生了那只鳖,回过头来,笑着对锦棠说道“万物相生相克,相辅相承,活的千年之寿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此茹素,他才能得法,悟道,超脱生死。”
锦棠合什双手,对了慧安法师一句“所以生的意义,不在于久,而在于变”
慧安师太连连点头,道“恰是。罗东家好悟性,禅机打的如此之妙。”
禅者,佛法中的莲花也。
不过无头无脑的两句对话,但在佛家来说,这就是禅机。
只要能接得上这禅机妙语的,悟性当然不会太差。
所以,入座吃茶的时候,慧安法师便把锦棠带在了身边,让她与自己坐到了一处。
梁姿就坐在锦棠的另一侧,笑着捧过茶来,悄声道“瞧法师的样子,似乎颇与你投缘。陆王妃如今于你印象颇差,但她最听慧祥法师的话。你莫若叫慧祥法师替你美言几句
不敬公婆是大罪,但我亦不敬公婆,所以我能理解你的苦,只是人在这世间,不得不低头,你说是不是”
说着,她的女儿,陈淮阳的妻子郭兰芝也凑了过来,低低唤了一声弟妹。
上辈子,锦棠与郭兰芝两个关系很不好。第一,是她在云绘楼打了她弟弟,然后陈淮安把她弟弟绑在顺天府衙外,抽了个半死。
第二则是因为陈淮阳。
初到京城的时候,锦棠在陈府中呆了一个月,偶尔一日在后花园里散涉,就叫陈淮阳堵在自家的水榭之中。
他忽而伸出手来,还笑着说了句“弟妹可真是个妙人儿,渭河县的陈家得有多恨我爹,才能到这么个妙人儿,给咱们家添堵”
锦棠多泼辣的性子,转身给了陈淮阳一巴掌,随即就搬出了陈家。
也不知陈淮阳怎么跟郭兰芝说的,后来锦棠就听袁俏说,郭兰芝向她抱怨,说自己身为弟妹,居然勾引丈夫的哥哥。
锦棠勃然大怒,从此与郭兰芝形同陌路,连妯娌都没得做了。
这辈子没有上辈子那样的堵心事儿,郭兰芝也依旧爽朗,锦棠也就回握过手去,低低叫了声大嫂。
恰这时,陆宝琳淡淡儿说了句“寻常该孝敬着婆母,陪着婆母的场合不见面的人,今儿倒是来。
可见,有些人也知道要行善积德,给自己消孽障,可不肖就是大孽,焉是放几条鱼鳖念几声法号就能销了罪的”
这是明着指责罗锦棠不肖呢。
慧安法师捧起茶杯,说道“罗东家于京城之中经营酒肆,当知,酒者,乱神之药也。敏敏原来还总爱吃几杯,如今在我规劝下也渐渐儿的不吃了。
罗东家甚时候不经营酒肆,不助这京城中的人们乱神了,就是大业报,前世今世的累孽,也当能全销之,比放生,念佛号更管用。”
这就是人的嘴,比什么都管用。
要不来这一趟,锦棠是不真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比当初的黄爱莲名声更坏。
她捧了杯茶给慧安法师,笑道“法师熟读经书,当然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殊不知,当初荆轲刺秦王,燕太了丹设酒宴以壮行。武松打虎景阳岗,仗的亦是酒威。
李白斗酒诗百篇,一曲将进酒千古流传。便咱们大明要赠属国,第一项便是酒,可见酒之重要。
不过,齐宣王过于贪酒,淳于髡就曾劝他说酒极则乱,乐极生悲。可见,凡事是个极字,乐极还要生悲了,更何况酒极就事皆在人为,在自己掌握度。”
锦棠可没觉得自己卖酒是在造孽,相反,她如今是整个京城之中,排名在前几位的纳税大户。
商人给国家纳税赋,国家用税赋来赡养百官,有百官,才有朝廷,她于如今整个的大明国,是贡献最多的人。
慧安师太是讲理的人,听锦棠这番论辩,确实于情于理。毕竟酒肆是她赖以糊口的营生,也不可能真叫她停掉,笑了笑,也就不说了。
陆宝琳捧了茶杯起来,呷了一口,对陆王妃说道“这瓜片的味道确实好,听说是罗东家总给您孝敬好茶,我也是她的姨母,却不曾吃过呢。”
所以,这是说锦棠嫌贫爱富,同是姨母,却专巴结着有钱的呢。
锦棠此生为人,表面上豁朗直爽,概因她出了门,为了商,就不得不装个豁朗的样子。
但为了能够保护好自己的名誉,私底下颤颤兢兢,如履薄冰,况且有上辈子的熏陶,又焉会在这些事情上叫人捉住了把柄
“母亲因夜来睡眠不好,不喜吃茶,小姨母也有个失眠的毛病,吃了茶不是更要睡不着
当初给王妃送瓜片时,我也一道给母亲送了治风湿的虎骨油,给阿恪赠了一柄上好的龙泉剑,还只当自己符了母亲和姨母的心思呢,没想到您竟也想要茶。
罢了,明儿,锦棠单独备一份瓜片到您府上,可好”
她这话说的柔,笑眯眯儿的,又不紧不慢,恰是个大家都能听见的。
这一句又一句的,声音虽说不高,可有理有据,就把陆宝琳所讲的一样样儿,全给驳了回去。
陆宝琳还想再说什么来着,陆宝娟一把拉住了她,接着闷声说道“什么孝不孝的,锦棠既来了便是大孝,不过,此时我脑子里闷的慌,此处又离漕运码头不远,锦棠,你往码头那珍玉缘去,那是咱家的铺子,里面有青蒿油,最能解暑的,给我拿一瓶来,我要用。”
袁俏跳了起来“我陪三表嫂一块儿去。”
陆宝琳随即就伸手将袁俏揽上“俏俏,你还要替我削水果呢,不许去。”
此时便陆王妃也冷冷瞧着锦棠,就好比,她此番愿意去给陆宝娟跑一趟漕运码头,才是真孝敬,徜若不去,就是不孝敬了一般,所有人俱皆沉默的望着她。
便梁姿,也没有说让罗锦棠带上个把丫头的话。
这是婆婆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儿媳妇的教训,身为女子,最大一重孝道非是父母而是婆婆,此时真的不去,那罗锦棠就算落实个不孝了。
青碧色绫纱斜襟旋袄上,沉潭色的石榴纹叫阳光照着,泛着淡淡的金色。
罗锦棠看起来端庄,温婉,大言,虽说面貌生的嫩了一些,但身为世家的夫人们,在座的诸位夫人都能看得出来,她是真正手中掌着金银,还无人能束缚,傲行于世的那种女子。
“不过一瓶青蒿油罢了,媳妇给府中送了多少母亲也不曾用过,此时太阳正晒,多走几步都要中暑的,但您让我去,我就去。毕竟,天下之道,莫过于孝道也,是不是”
说着,她转身离去。
留下一群满脸诧异的夫人们,纷纷侧首望着陆宝娟。
良久,也不知谁家的夫人说道“大约作人外室的人,天生瞧不得别人家的正妻日子过的好吧。这大太阳底下的,真要用青蒿油,也不在此刻吧。”
另有个夫人应合着啧啧一叹,道“谁说不是呢”
说着,除了陆宝琳和敏敏王妃之外,几乎所有的夫人,都往外靠了靠,在尽量的,远离了陆宝娟。
陆宝娟恍若未闻,恍若未见,两手攥拳,就那么稳稳的坐着。
事实上,梁家今儿放生的地方,也算得上是漕运码头。
不过,既是漕运,码头当然很大。
顺着木质栈桥一路往前走,要经过很长一段路程,便是顺着运河入京的,各类货物集散,中转的中心,空旷的大场地上,间或有些穷家孩子们走来走去,于地上成山的垃圾堆里翻找着东西。
这一段约有一里地,过了之后,便是真正的漕运码头,遥遥可见商栈林立,酒楼处处。
这才是锦棠要去的地方。
她尽量极快的走着,走着走着,便见那旷地上,除了翻垃圾的孩子们之外,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男子,与昨日的袁晋一般,也是戴着八角帽,身上灰色的短打,帽檐压的低低,就朝她走了过来。
锦棠紧紧攥着两只手,也明白这两个人与昨日的袁晋一般,也是奔着自己而来的。
她定定站在原地,便见那俩人不知给几个正在翻破烂的孩子们说了几句什么,几个孩子顿时一股脑儿的,全散了。
往前千步余,是最热闹的商栈码头,再往后千步余,是清凉舒适的月台水榭,但偏偏,她就在最中间,这空旷无人的地方。
两个男子步步逼近,其中一个已经跨过围栏,朝着甲板上而来。
锦棠两手攥紧,心中一念徜或她溺死在这后海之中,陆宝娟心中当会很高兴吧,觉得替儿子去除了一个毕生的污点,他从此可以受父亲器重,还可以有一个新的,家世良好的妻子。
陆宝娟一辈子的执著,挖空心思的想除去她,实则罪并不在她,而再余凤林。
她不想自己入主陈家后,家里会有一个肖似于凤林的儿媳妇整日在自己面前瞎晃荡。
这也是上辈子她绞尽脑汁,一番番害她声名败坏,逼她出府的原因。
上辈子她的人生糟透了,烂透了,于是陆宝娟没有多余的动作。
可这辈子不同,她如今是京城一等一的女商,出门受人尊重,手握大笔钱财,于是陆宝娟受不了了,发疯了,想要除她而后快了。
陆宝娟这是丧心病狂了。
但她要是死了,淮安会怎么样呢
那个傻子,若没有她耳边絮絮叨叨的说着骂着,叫人算计,或者是因为自己在朝的不慎而再度走到幽州,走到那间打铁房里,而她又死了,谁来给他衲寿衣,又有谁能给他收尸
而他徜若知道她这辈子遭围追堵截,居然是叫他的生母给杀的,那他又该如何自处
恰在这时,后海之中不知何时驶来一艘船,船上一个白发白须的老翁,高声叫道“岸边的姑娘,你可是那锦堂香酒坊来给老翁我送酒的”
锦棠侧首,遥遥见那老翁离自己越来越近,忽而明白过来,他这是看有人想推她入海,来帮她解围的。
锦棠高声道“锦堂香给人送酒的名叫骡驹,秦州第一好汉,你瞧,他就在商栈那一头,提着酒扛着刀,正在走来,大爷,您再等得片刻,可好”
说这话的时候,她侧首去望,便见方才那正在跨栏杆的人收回了脚,相互看了片刻,俩人也不知和计了些什么,居然转身就跑。
这是,溜了
而船中的白发老翁不知何时,吹了吹胡须,声音也变的清亮起来“秦州第一好汉是什么东西,男人送的酒老者我不吃,美人送的我才肯吃。”
这假扮老翁的,居然是陈淮安的二哥,陈淮誉。
他本清瘦,挺拨,一叶扁舟,就在水中央。
仰面望着罗锦棠,他忽而咧唇一笑,道“方才听见弟妹与慧安师太一番辩言,为自己而辩,为酒而辩,真正精彩绝伦。”
栈桥上的女子青衣白裙,头顶是蔚蓝阔朗的天际,咬唇笑了笑,低声道“二哥,若非是为了你,今儿我不会赴约的。
因为显然,这是你家的家事,而我若不是你及时赶到,只怕就得失足掉进这后海之中,溺死了去。”
若非为了助陈淮誉查清事实的真相,锦棠在陆宝娟已然动手的情况下,是不会只身出来,冒这个险的。
陈淮誉于是又道“如今想来,我娘死之前应当是知道你的,因为她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信中说,自己已然病入膏肓,不可能再活下去了。
人如草木,不过一秋,但在新的春天,会有新的生命重新生长。而她清楚的知道,在这世间的某个地方,某个角落里,有个女子生的与她一模一样,既是这样,她也就没有再活下去的意义了。”
锦棠略变了变脸,不懂陈淮誉在说什么。
六年前。
那会子她才和陈淮安成亲,两人正是吵吵嚷嚷,打打闹闹到不得安生的时候。
那时候陈淮安只认陈杭为父,全然不知道京城还有个陈澈是他的亲生父亲,至于她,她便重生了一回,究竟也想不起来,有谁会把她的存在,告诉远在岭南的余凤林。
陈淮誉撑停了船,伸了一只手给锦棠,锦棠于是将他从水中拉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