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顿, 听她语气歇斯底里,试探道:“怎么了?”身上是自己都没发现的紧张。
“我想回家,受不了这些破事了,没一个省心的,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要让我遇到她们。”
男人静静的听她发泄,半天才猜出来, “是进芳进梅吗?”
“哼!除了她们还能有谁?要不是她们把原主气死,我又怎么会穿越?要不穿越,我的大学生涯才刚开始,我还没谈过恋爱,人生还有无限可能……”也不知为什么, 她就是相信季云喜会认真听。
当然,没关系了, 就是不是认真听, 她也只是想找一个宣泄的口子而已。
男人握电话的手一紧,“什么气死?”
“你知道吗,进芳学人私奔没成,自个儿赌气嫁外省人, 还不声不响捡个孩子回来,活活把徐春花气死了!”徐璐咬牙切齿。
季云喜连心口都开始发紧了, 知道她不会说胡话。
“原来的徐春花已经死了, 死了, 你知道吗?我不是……”话未说完, 电话里就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男人把电话挂了。
挂了?徐璐气得要死,是嫌她吐黑泥吗?她在这世上唯一相信的人也不想再听她吐黑泥了。
王八蛋!不听拉倒。
徐璐气哼哼,想摔电话,又舍不得,这可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看吧,连气都不能随心所欲的生了。她自嘲的笑笑,见宝儿被自己吓得缩在角落里,没开灯看不见表情,但能听见他低声啜泣。
徐璐又觉着自己不该生这么大气了,“好了宝儿,咱们回屋睡觉吧。”
宝儿顺着声音摸过来,爬到她膝上坐着,双手摸索上她的脸,“姥姥,不哭哭,不乖。”
原来是有泪。
徐璐深吸两口气,自嘲道,“对啊,今天是姥姥不乖。”发泄过,日子照旧。
进芳不是个东西,但宝儿是无辜的。
直到躺床上,他也不愿离开她的怀抱,紧紧搂着她脖子,一个劲的叫“姥姥”,一会儿说“车车”,一会儿又“油包子”的哄她。虽然才相处一年不到,但他都知道不能让姥姥伤心。
可是,进芳呢?
一直以为她是最最老实最最听话的一个,结果,“老实人”再一次刷新了徐璐的认识。
人间不值得。
其实,她的气愤更多是替原主不值,早知道侄女是这种白眼狼,她当年何必收留她,让她们跟着爹妈去,让她们投靠外婆家去,或者送孤儿院。为了抚养她们,春花姐受了多少气,吃了多少苦,连自己亲生闺女都顾不上……结果林进芳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可以说,没有她们,凭春花姐的勤劳能干,光养一个孩子,她完全是游刃有余。
怀里的宝儿,说着说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但手却仍虚虚的搂在她脖子上。徐璐稍微动一下,睡梦中的小人儿就皱起眉头哼唧。
徐璐很想不管不顾的,自由自在的翻两个身,很讨厌他架在自己腰上的腿,但又不忍心。
刚才跟季云喜说的“不想活了”不是瞎说,是真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了断的。了断了她就能回原世界,能做回徐璐,而不是徐春花,不用再管这群白眼狼。
可,那也只是想想而已。
昨晚几乎彻夜未眠,眼睛困得不行,上下眼皮不受控制的黏在一起,但脑海里却清醒得很,一会儿是原来的春花姐,一会儿是徐璐,到后面已经混杂在一起,分不清这生活到底是谁的。
好不容易到后半夜,迷迷糊糊睡过去,却也不沉。
屋里没有钟表,却能听见时间流走的“滴答”声。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突然听见村里的狗吠起来,从村头开始,村中村尾全都疯了似的乱叫。本就睡不着的人,愈发烦躁。徐璐烦得口干舌燥,下床喝口水。
壶里的水是前天下午就烧的,已经没什么温度了,喝进肚里冷个激灵。徐璐的睡眠是彻底醒了,干脆也不回房,就在堂屋坐着,拿块毯子包住膝盖。
“啪啪啪。”在这样的夜里,突兀的拍门声把她吓一跳。把毯子披在身上,她隔着大门问,“谁啊?”
门外的人顿了顿,似乎是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是我,开门。”那声音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刚才电话里才听到,陌生的是没想到他能穿过电话线直接来到眼前。
徐璐呆住,按在毯子上的手却微微发抖。
“别怕,真的是我。”男人透过门缝,看到堂屋的门开着,里头亮着灯……这小姑娘怕是干坐一夜了吧?
“你……你怎么回来的?不是刚才还说在胶东麽?”
“飞回来。”男人叹息一声,眼睛困得快睁不开了,脑子里那根弦却不敢放。她那句“不想活了”生生把他吓出一身冷汗。人就是这样,只要想见,总能见的。
就像小刘,永远不会理解他九点多钟突然说要回来的心情,他以为那个点,就是再急的事,也可以过一夜的。
徐璐愣愣的,没想起来开门,或者不敢开门。她已经隐隐有了预感,如果今天开了门,他们之间就真不一样了。
“别怕,快把门打开。”男人贴在门板上,循循善诱。
徐璐居然乖乖的就把手放门闩上,两秒钟后反应过来,“你刚才不是挂我电话麽?我生气了。”哪有挂女朋友电话的毛病,她才不要像林进芳一样,从垃圾堆里找男人。
想着,又坚定的在门板上踹了一脚。
“不是挂你电话。”是着急,特想见你一面。
“我不信。”徐璐就是不开。
季云喜皱着眉,想了想,突然道:“外面挺冷的,狗再吠就要有人出来看了。”
徐璐已经打算破罐破摔,被人看见也无所谓,只是这么冷的天儿……她披着毯子都冷得发抖呢。
“哐当。”门开了,就当可怜可怜他吧,别冷出毛病来。
最先看到的是他那双亮亮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不知是屋里灯光印在里头,还是真有那么亮。
“怎么大半夜跑回来,还有飞机吗?”总觉着这年代应该不会有晚班飞机,毕竟坐的人不多。
“嗯。”是包机回来的。
男人不欲多谈,长腿一伸就跨过门槛,“啪”一声合上门,“吧嗒”——还闩上了。
他穿的还是去时那套西装……或许是另一套,只是一模一样?徐璐无数次怀疑,他是不是有很多套一模一样的西装。
“还不走?”男人看她呆呆傻傻的,心里焦躁也散了不少。
“哦哦。”徐璐小跑着跟上,进屋才反应过来,她是主人啊!怎么能一点主见没有,随他登堂入室?
“喂,你还没说怎么回来的。”
季云喜不耐烦,女人怎么这么麻烦,总纠结些没用的事。
不知为什么,在听见他声音的那一秒钟,徐璐就不气了。有什么好气的呢,有个这么在意自己情绪,大半夜跨越半个华国飞回来看自己的人……人间太值得,她还想再活五百年。
所以,也不在意他的不耐烦,围着他绕两个圈,像小狗儿似的吸吸鼻子,“怎么这么臭?”
季云喜在自己袖子上闻了闻,确实有股味儿。他到云安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找不到车子,让小赵从这边打电话过去找的,是辆拉海鲜的面包车,座椅上全是那味儿。
“有水没?”
徐璐反应过来,赶紧颠颠的跑厨房里,给大大的加了半锅水,刚把火点燃,男人就跟进来了,顺其自然的接过去。
“你会烧火啊?”才问完,徐璐就觉着自己废话了,他白手起家的啥没干过啊。
“怎么想起来跑回来?”
男人挑眉看她,脸颊红红,眉眼含笑……哪里有半点“不想活”的意思。
不过,他更多的是庆幸。还好自己头脑发热,还好自己一意孤行,还好……没嫌弃那海鲜味儿的面包车。
两个人也不说话,徐璐用毯子把自己裹成粽子,静静的站旁边,居高临下看着加柴添火的男人,哼,煤老板又怎样?还不是要洗手做羹汤。
哦不,他不是做羹汤,他是烧洗澡水。
看着水快好了,徐璐帮着拿盆,毛巾,香皂,季云喜把热水舀到桶里,再提进洗澡房。
屋里的宝儿睡得特别熟,被窝盖到脖子,小嘴巴嘟嘟囔囔,又嚼了两下,估计是梦见什么好吃的了。
徐璐把他往床里侧抱,被子外面用枕头压严实了,以防踢被子或者滚下床来。想起刚在厨房听见他肚子咕咕叫,估摸着喝醉酒没吃啥东西。又去厨房拿两个鸡蛋,打着电筒做贼似的顺墙角拔了几根小青菜,洗洗,切碎,来个蛋炒饭。
知道他口重,特意多放点盐巴。
刚炒好,季云喜也洗出来了。那身西装已经被扔盆里,上身只穿白衬衣,下头一条纯黑色运动裤。
嗯,运动裤挺眼熟的。
可能是真饿得很了,男人从锅里盛了满满一大碗饭,就着她腌的咸菜,三两下就下去一半。徐璐怕他噎着,赶紧递过一杯新烧的开水,“慢点吃,还有半锅呢。”
他不出声,也不找个地方坐,就像农村汉子一样,站在灶台旁,扒一大口饭,下一小段咸菜,七.八口饭后,灌一口开水。
徐璐从未觉着他如此接地气过。
直到炒出来的饭全被他吃光了,才歇下碗筷。
“喏,牙刷牙膏在洗澡房,洗了赶紧睡一觉。”缺觉的感觉最痛苦了。
男人定定看着她,半晌后才幽幽开口,“你就没有要说的?”
“有。”
徐璐有千言万语要说,要倾诉,她特别想让他知道,自己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因为有几个孩子,有了他,她下定决心不回去了。可是,现在进芳又给她当头一棒,这种懊恼和气愤,她需要一个能听得懂的人。
“我说了,你……会信吗?”
季云喜毫不犹豫,“信。”
徐璐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主动拉起他的手,“进屋暖和。”
俩人面对面坐凳子上,徐璐紧紧裹着毯子,“事情要从八月份说起,在我原来的世界,还是十二月寒冬。某一天,一觉醒来就躺在林家床上,村口拖拉机‘突突突’响着……我成了徐春花。”
“那你叫什么。”男人不会承认,他才洗过的手心又出汗了。
“徐璐。”
“你……”他咽了口口水,才忍住心头的狂跳,“实际年龄多大?”
徐璐翘起嘴角,“二十岁,刚上大一。”
男人似悲似喜的叹一声,才二十岁啊……这他妈真是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