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 消息是放出去了, 会也开了,但大家一听利息跟信用社一样高,谁也不敢借。
都说与其差村子里的,不如欠银行的,省得面上无光。李家村的农民就是这样,宁愿穷死, 也不要背债,更不能让村里人知道自己背债。
“春花奶奶, 我奶让给你们家送的。”一个七.八岁的男娃娃, 提着箩筐, 一笑起来就露出中空的大门牙。
她仔细想了一下, 这小子好像在哪儿见过……但这几天做统计遇到的孩子太多了,每一家都至少两个, 她还真分不清他是谁家的。
小子被她盯得不好意思, 咧着缺牙嘴, “奶奶, 我叫何小马。”
何小马啊, 徐璐恍然大悟。何村长家几个孙子都是“小”字辈的, 小牛小马小羊小花。
“快进屋来玩,你咋来了。”
小子也不进去, 奶奶教过不买东西不许上人家小卖部丢人现眼, 就一股脑的把箩筐塞过去, “奶奶快收下, 我走了啊。”说着两条又细又长的腿像雨刷似的,几下就跑没影儿了。
徐璐哭笑不得,低头一看,原来是一筐清脆碧绿的小黄瓜,才婴儿臂粗,顶上犹带黄花,嫩刺还毛茸茸的……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这可全是无公害的绿色蔬菜啊,在她心目中也能算水果。
她们菜园里的早吃完了,正好大清早就收到“礼物”,心情愈发美妙。用清水冲洗过,“卡擦”就啃一嘴。
徐璐思来想去,总不能真把钱放信用社一辈子,那她还指望什么工资啊。既然别人不借,那她自个儿借吧。
好在自家田地也闲着,这几天油菜和小麦都快收割了,再补种什么的都来不及,干脆想点别的招儿,种点值钱的经济作物。但她终究也才二十岁女孩儿的阅历,专业也是毫无用处的公共管理,考个公务员混混日子还行,要种地?
可拉倒吧!
“妈,你好好做会计,别太累了,咱们像以前一样,把地租出去,每年收点米就行。”
“别,别租了,这几年咱们亏大发了,等我孩子生下来,像李志青家一样种菜卖,一年也大两千呢。”当然,还是毛收入,刨去成本,也就几百块钱而已。
大家都不同意,说她生了孩子得好好坐月子,哪能下地去劳动。
龙战文建议道:“要不咱们就撒点菜种,卖菜秧吧?”蔬菜成熟周期长短不一,基本都是一两个月往上,中途得不间断的精心伺候,丈母娘年纪大了他不忍心,自己老婆更加不舍得。只有菜秧周期短,有三四寸高就能出笼,人家要种菜又嫌菜秧麻烦的,就会直接花钱买。
龙家以前就做过这个,他熟得很,每天下班回来浇水施肥也不耽误工夫。
徐璐一想到菜秧要用厕所里的便便浇灌,就直犯恶心。“不行不行,这也太折磨人了。”到时候菜秧嫩叶上沾了大小便,谁去拔?就是戴手套她也不干。
几个孩子见她这也不行,那也不要的,都不敢说话了。
季茹挽着她胳膊撒娇,“阿姨要不咱们就先让它荒几个月?”
换全家人摇头。
见大家没想法了,徐璐开口道:“我们种药吧。”这不是商量,是决定。
进芳犹豫道:“妈虽然会挖药,但咱们从没种过,也没听谁家有经验,怕……”不是她不信任她妈,是这种技术含量高的事,经验很重要,专业人士和门外汉简直不是一个概念。
搞不好亏的可是一万多块钱呐!
“放心,有图谱呢,买苗请人帮忙把把关,我自个儿再买一本栽培的书来看看。”只要是白纸黑字写下来的,她应该就没问题。
“理论和实际不一样。”进荷幽幽道,她妈还真能想。光看两本书就想学种药,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
对着小人精,徐璐还是有点犯怵,弱弱的说了一句:“会请刘院长教我的。”她爷爷就是种这个的,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要说经验,什么药该浇多少水,要什么土壤,她也略知道些。
而且,“我会请个专门的团队来指导。”
“啥?团队是啥?”战文疑问出口。
进荷眸光一动,“妈去哪找?”她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过几天请刘院长帮忙问问吧。”徐璐还不确定能不能找着他,要找不着或者他帮不上忙的话,就只能亲自上一趟省城了。
“阿姨,我支持,咱们种许许多多的药草,到时候爬满整个院子,多漂亮呐!”季茹对她的植物依然如痴如醉。
一家子全被她逗笑起来,宝儿蹦跳着说“漂酿”,几个姨姨就问谁最漂亮,他伸着细细软软的手指,这儿指一下,那儿指一下,引得几姐妹捶胸顿足。
当然,最终他还是指向了姥姥。
徐璐开心不已,赏他半根嫩黄瓜,小家伙啃得嘎嘣脆。嘴甜的男人有糖吃,无论是已经当爹的季云喜,还是才三岁的小宝儿。
想到那男人,徐璐脸红起来,那句“留着我回来吃”还犹言在耳,真是……年纪大就是不要脸,什么荤话都说得出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就梦见他了。皱着眉头问“果冻还有吗”,边问还边扯领带和西装,一言不合就要脱衣服……不小心,徐璐又看到他纯白色的四角裤了,梦里就笑醒过来。
大半夜,摸着滚烫的脸颊,徐璐失眠了。苍天呐,她才二十岁,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啊,真是被季云喜给腐蚀了。
第二天,进芳出门前还问,“妈是不是要吃果冻?昨半夜听见你说呢,待会儿下班给买啊。”
徐璐又红了脸。
进梅肚子越来越大,再有一个多月就到预产期了,现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作,季云喜走前把面包车留村里,她们随时急用都行。现在开着就往乡里去。
果然不出所料,刘院长已经没在卫生院了。
但药房老师傅还记得她,“以前那小年轻院长早调走了,现在新调来这个不好说话,外地的,你要卖药啊,难咯!”
徐璐笑笑,说自己不卖药,见他颇为热情,又有以前卖药的交情在,送一包好烟出去,就闲聊的问他认不认识比较懂中药材栽培与鉴定的。
“咳,咱们这小地方,要说懂的也没多少,略微知道点的倒是有……”
徐璐见他笑眯眯自信满满的模样,眼睛一亮,“对不住对不住,眼拙了,我倒忘了,老师傅不正是行家嘛?”为了赚钱,徐璐什么好听说什么。
老师傅,黄药师,被她逗得见牙不见眼。听说她打算自己种植药材,倒是来了兴致,问想种什么。
这可为难住徐璐了,她见过爷爷种藿香、薄荷、桔梗、菊花、荆芥……全是可以当花花草草养在院里的。而且生长周期也短,最迟一年就能成熟,不像天麻,不多长两年就没产量,药效也不好。
可这些药,她也卖过,全是便宜货。
几毛钱一斤,一亩地也种不出几斤来,还不如种油菜划算呢。
“黄药师您看有没有什么贵点的药,又适合在李家村种的?”
老爷子老眼昏花,推推眼镜,“我先想想啊,人老了不服老不行,这一天天的上班也挣不了几个钱,以后退休了……”
徐璐闻弦音而知雅意,赶紧道:“黄师傅您放心,以后我药田真的种起来了,还得麻烦您给当顾问呢,每个月给您这个数,怎么样?”伸出一根手指头。虽然心疼,但这种专业性强的工作,还真就是非他不可。
要讲条件?只能等以后自己学起来了再说。
老爷子果然欢喜,既然答应接这外快,那就是单纯图挣钱的。
徐璐又跟他借了两本中药栽培的书回去,打算先把理论知识学起来。
听说徐春花要把一万三千块钱借出去,整个李家村沸腾了。
“她不是疯了吧?一个寡妇女人,以后还不出来还得带累几个孩子,进芳好好的工作可得保住啊。”
“你傻啊,人家跟季老板关系那么好,工作就是张张口的事。”
“也是,不过你说,一万三……她要花哪儿呀?难道是要盖小洋楼?”
……
众人猜来猜去,谁都没猜到。
一个星期后,听说她把黑土凹十六亩跟她家相邻的田地全租下来了。
众人又猜,会不会是要走杨德福的老路,租来种粮食,以后也挣辆拖拉机。
拿到钱,徐璐就动起来,整天忙着上县城和云安市,买种子和幼苗,大家只当她是买谷种,心想田里油菜都没割呢,她就准备泡秧种了,到时候芽冒太高,结出来的稻穗不好……徐春花果然是个败家老娘们,连地都不会种,还学人家租地。
刘桂花委婉的劝过两次,说知道她心急想给进荷挣学费,但也不能这么花钱啊,简直就是病急乱投医。就连跟她生了闷气的刘莲枝,也跟着劝道:“钱不是这么造的,你自个儿光图痛快,可得替几个孩子想想。”
顺便再举两个反面例子,某个村的某某某,自己借了一屁股债吃香喝辣,最后还不出来了,还把儿女拖累,几个儿子为了替他还债,弄得妻离子散巴拉巴拉。
徐璐知道她这是真心为自己好,听说她儿子已经去外省打工了,比在家挣得多,早不介意工作被她截胡的事。遂笑道:“嫂子不用担心,不管做啥,总得试试的。”
即使失败了,那也是经验。
更何况,她有预感,应该能挣上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