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股股的血线, 像一把尖刀戳在三个儿子两个闺女的心头。
对, 他们妈确实不是好人。嘴碎爱挑拨, 三个儿媳妇没有不被她打骂为难的, 两个闺女也常被她荤素不忌的咒骂。甚至有时候, 为了多吃口肉,她连亲儿子也不顾。
但, 她终究生了五个孩子。
五个孩子的心是肉长的。
“咋地,老子就打了, 咋地?”龙老头浑浊的双眼,闪烁着狠厉的光芒。
这女人自从嫁给他,新婚燕尔挨打,怀孕挨打, 坐月子也没逃过……现在孙子都七八岁了, 他照样想打就打。
因为他笃定, 没有他,这女人只有饿死的份, 家里别说盖小洋楼,连饭都吃不上!他挣的钱盖房子,他挣的钱买大彩电缝纫机,家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挣的!
“吃老子住老子的,还敢嘴硬。让你去拿钱, 你给老子空着手回来了, 告诉过你多少次了, 老子的钱不养没用之人!”龙老头使劲呸了口唾沫,警告的看向几个儿媳妇和闺女。
他确实不养“没用之人”。
两个闺女已经快满二十岁了,十里八村的都有人来说亲,但他直截了当说了,每个一万块彩礼。
这个年代,职工工资都才两百块,他这一万块,得正常的职工家庭不吃不喝四年才能挣到……哪个农村家庭娶得起?
所以,耽搁到现在,硬是没嫁出去。
他这副摆明了要卖闺女的姿态,村里人虽看不起,但谁也不敢说。老头典型的人狠话不多,惹不起。
龙战文把他妈扶过去,“云霞,你们带妈去土郎中家上药。”
那血实在是流得多,两个妹子被吓得说不出话来,赶紧扶出去了。
“今天这事怎么了?”你们不动手,我动。
哥哥们看着冷笑的老头,再看看咬牙切齿的兄弟,又被自家媳妇儿拽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小崽子,吃老……”话未说完,胸口就挨了一拳。
龙战文从小到大最恨他这个口头禅,动不动就是吃他的住他的,他要舍不得,要没本事养活他们,干嘛还把兄弟仨带到世间来?他宁愿做牛做马做畜生,也不要做他的儿子。
“敢打老子?”龙老头“呸”一口唾沫,抡起烟锅又要砸战文。
上头还带了他妈的血。
战文红了眼,妈的,今天这命就是不要了,也得把他降下来。
他敏捷的避开去,趁老头重心还没拉回来,一个大马踢,踢他后腰上。
龙老头再怎么恶,再怎么狠,终究是快五十岁的人了。硬生生被儿子踹了个狗扑屎。
但他也不出声,咬着牙迅速的爬起来,转身给儿子脸上一拳。
于是,你一拳,我一脚,很快的,俩人都挂了彩。只是,战文脸上虽被打得惨,鼻青脸肿,看着骇人,但没什么内伤。老头就惨了,龙战文专打他胸口肚子和后腰,全是实实在在的。
“两个兔崽子,还不赶紧来帮忙,给老子按住他,今儿不剥了他皮老子就不姓龙!”
以往,不用到这时候,两个儿子就会拉住战文了,虽不会跟着一起打他,但他被拉住也就只有挨打的份。今天他们被自己妈的血窟窿吓到,也不拉了。
不止不拉,还想上去……趁乱踢老头几脚。
可身边媳妇儿紧紧拽着他们,“别去啊,咱们看看就行,他是分出去的,爸不能把他怎么着,可咱们不一样啊……你别祸害我们娘几个。”
因为,老头狠起来连儿媳妇也要动手,只是没对儿子这么重……怕她们娘家来算账啊。
龙战文可管不了,嘴巴鼻子冒血也顾不上了,趁老头分心,一屁股坐他肚子上,拳头像不要钱似的往他脸上招呼。
今天,他不是自己爹,他是畜生!
老头渐渐招架不住,“畜生敢打你老子”“两个小畜生还不来帮忙”“一家子狼心狗肺”,像个碎嘴婆娘似的,叽咕叽咕骂开来。
隔壁邻舍听见,也不敢进门,就在大门口伸着脖子看。
更没人劝一下,还恨不得拍掌加油,打死活该了。
他们平时可没少被他欺负,这老家伙年轻时就是个狠角色,仗着有钱,把院子一扩再扩,左右两家院子都被他占了三分之一,为这事没少被他打。
平时猪鸡牲口只要进了他的“院子”,第二天看到就是一堆毛。闹也闹过,但他打起架来不要命,普通的血肉之躯还真不敢惹。
村里人,也没啥法律意识,挨了打村长来解决,压着他头多多的赔一笔钱,就息事宁人揭过去了。
无一例外的,谁也不会想起要报警啥的。
就让他逍遥了这么多年,现在,亲儿子打他,还打得头破血流,高兴都来不及呢。
该!活该!
村长今天正好出去办事了,还真一个劝架的都没有。
龙战文直打到没力气了才停,“还敢不敢打女人?”
“不打了,不打了。”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大哥二哥你们听见没有?以后他再这么打人,你们也别客气。”
两个哥哥愣愣的,点点头,又“嗯嗯”几声。
他们都快吓傻了,战文真的敢打爸,还把他打个半死!这一“耻辱”,不知老头要怎么从他们身上找补回来。
没一会儿,两个妹子扶着老婆子回来了,头上包了棕黄色的药,白纱布也被染红了。
知道他妈没大碍,龙战文也不耽搁,交代几句就走了,还得赶回去上班呢。他现在是蒸馏车间的主管,没他可不行。
“唉等等,战文,就让妈去跟你过吧?我怕他醒来又……”故技重施。
龙战文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我都在丈母娘家过,你跟过去算什么事。”而且两个哥哥嫂子好端端的,他当时已经分得很清楚了。
“大哥,二哥,你们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不知道还要被他欺负成什么样呢!一个男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妈,妹子,媳妇儿,儿女被人打?”
反正他龙战文再也不会了。以后谁敢动他媳妇儿和孩子,他拼了命不要,也要揍到他认怂。
嗯,想到家里的进梅,和过完年就会出生的孩子,他心头又热乎起来。呸呸呸,说什么拼命不拼命,他的命可宝贵着呢!
“以前觉着他毒,力气大,现在打下来,也不过如此。”他活动活动腕关节,那里酸痛难忍,但浑身的爽快劲,像大病一场终于痊愈了。
两个哥哥有点意动,他们是怕老头的拳头,但如果,有一天,他的拳头已经没有他们印象中那么硬的时候……俩人对视一眼。
虽然挽留不住小儿子,也没从他那儿薅到一分钱,但龙老太浑身说不出的舒服,再在躺尸的老头子身上踹两下,圆满了。
这一趟林家之行值了。
晚上,龙战文到家,进梅被他模样吓红了眼。
徐璐也觉着意外,这小子莫非在厂里跟人打架了?
进芳悄悄说,原来是回龙家打他爹了。可把老头子打惨了,不睡一个月绝对下不了床。
徐璐高兴的同时,又有点担心,龙家会不会报警?这是家庭暴力呢,万一留下案底,以后怕是对他前途会有影响。
然而,她还是多虑了。
龙老头被打得躺床上动不了,老婆子不管他,儿媳妇和闺女也不乐意伺候他,两个儿子愈发不把他当回事。
主要是,大家都不怕打了。
他连饱饭都吃不上一顿,哪还有力气去报警。
腊月二十四晚上,进芳乐颠颠回来,“妈,明天咱们吃年饭啦!”
她心心念念的年终福利终于来了,可惜——“宝儿要能早回来两天就好了,我带他去。”
徐璐“噗嗤”一声乐了,“他在胶东什么好东西吃不到,你就放心吧。”人家保姆都专门有俩呢。
“也是哦……那妈你跟我去吧,进梅跟战文去,正好,进荷跟小茹去!”
徐璐虽然不好这种热闹,但他们这么期待,连带着自己也被感染到,自然答应。
每个员工都能带一名家属,村里可热闹了,直说这么厚道的大老板真是头一个。
徐璐像自己被夸了一样,也跟着昂首挺胸。
为了迎接第二天的年会,厂里大部分部门已停工,进芳不用上班,战文顶着猪头脸也不好意思出门,一家子商量怎么去年会。
“阿姨就穿上次买的裙子,特好看!”季茹眼里冒小星星。
“就是,妈,快换上,咱们看看。”进梅抚着大肚子,要不是还没卸货,她也想买新衣服啊。
那是一条橘红色的连衣裙,收腰做得极好,裙摆微微有点散开,像一把形状优美的伞,漂亮极了。
徐璐当时是被进荷跟季茹怂恿着买的,快三十块钱了,可把她心疼得不行。
但贵有贵的道理,它真的很漂亮。
等一换出来,整个屋子都被照亮一般,橘红色特别衬肤色,徐璐皮肤养回来,被衬得面如桃花。袖子只到手腕上两寸,露出一截儿细白的手腕,真的特别漂亮。
只是……有点冷。
徐璐看着光秃秃的小腿为难起来。
本来这种裙子裸腿穿是最漂亮的。
但,白天出门还好,太阳大,晚上年会散了,天寒地冻的,她怕冻成老寒腿啊!
她奶奶那腿,一到冬天就痛得走不动路,更别说爬楼梯了。爷爷每晚都要给她热敷,揉按,边揉边说“以前辛苦你了,一个人带孩子。”
她可不想被个老头子一面揉腿一面含情脉脉。
季茹眸光微闪,她爸还没见过阿姨穿裙子的模样呢。